人们时常会有这样的错觉:时间多得是。可人无法靠自身的力量捕获那鱼群中的每一条鱼,一切只能凭借感觉,或者运气。当雅各布轻轻地、用温柔的力道抚摸他的黑发时,他总在反反复复地说:愿你有一双能勘破一切的慧眼。
多年后,布莱雷利精准地从庞大的回忆中分拣出这句话时,他面前坐着一位鳏夫警察,咖啡的冒出的热气短暂地为他遮掩了片刻。
祝福如诅咒那样牢牢地缠上了他温柔的、微笑的面孔,他的蓝眼落进咖啡里,被他自己用勺子搅碎。
他在那不勒斯永恒的阳光下,双手插在短裤的兜里,眯着眼睛,注视着那些往返于卢卡家中的宪兵、警察。鲜血□□地当街泼洒而下,混合着空气中的焦灼味道,他在那一刻无师自通了真相下潜藏的纠葛:卢卡的父亲利用孩子去运输毒品,也自然会利用他完成Mafia的任务——事后,布莱雷利才恍然大悟……那些大概是想制造一些……不太好定罪的谋杀,比如孩子之间的“过失”,用于警告本区的议员,他能阻拦一次,但无法时时刻刻都盯着,于是罪行照例会发生。
……依旧有牺牲者,只是从无辜的孩子变成了还未犯下什么大罪的卢卡……卢卡的父亲亲手杀了他……这也是一种过失……
蓝色的玻璃珠镶嵌在他的眼眶中,将一切景象收入那圆滚滚的表面,电车难题,他的干预变成了拉下手闸的契机,这似乎是个皆大欢喜的情节,死者并不完全清白,至少活下来的生者更多了……
事实真的如此之——好——吗?
在警察转过头前,他困惑地发现,余光中一直站在街对面看热闹的孩子消失了。
……
……
以往所有调查都有雅各布的参与,这次雅各布不在,但不妨碍布莱雷利发散过盛的好奇心——雅各布纵容了他的好奇心,可他生而有之的、时不时出现的预感则时不时让他茫然地停留在原地。在他释怀之前,他拿着尼科琳娜给的博物展展馆的门票,第一次独自去看了巡回画展。
尼科琳娜一次又一次地抱歉——“最近实在很忙,没办法陪你”,他半失望半理解地把尼科琳娜送出门,他告诉自己,等她杀青就好了……她是如此认真的性格,将来一定能名垂影史。
由于票是从尼科琳娜那里拿到的,所以他对于在回廊处撞见芙瑞嘉这件事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芙瑞嘉的……外表。
女人身上还是熟悉的朦胧香气,神秘的、清冽的味道在封闭的场馆中更容易被嗅到,他带着犹疑和对方打招呼的时候,女人抬起墨镜——墨镜下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哦,是你啊,妮可家的小家伙,妮可呢?”
“她还有事。”
女人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嗤笑,不知道是否是光影带来的错觉——
她的那一瞥里蕴含了极其不符合她给人初见时的尖锐情绪……她从高处投下了一丝怜悯,然后又不管别人能不能接得到,很快就收了回去。她
就是这样吝啬的女人,这等程度的指摘她认得毫无负担。
另芙瑞嘉意外的是,这小家伙很快就厚着脸皮蹭了上来,他言语间既有孩子才有的天真之气,不时又流露出一些狡黠……不是成人的狡黠,而是属于聪明孩子的狡黠,利用外表来达成优势,谈吐清晰,不会冒犯到任何人,这不像是尼科琳娜能带出来的孩子。
这让她反而不着急去画展里寻找接头人了,而是饶有兴致地同布莱雷利攀谈起来,他对于艺术——尤其是意大利绘画艺术的理解还很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教给他的,他只懂得那些带有特殊隐喻的绘画作品——尤其是有关宗教、谋杀、死亡,更明朗的、纯粹美学意义的他一概不知,价格方面更是如此,他茫然的样子倒是很可爱。
有意思、真有意思。芙瑞嘉慵懒地用指甲点了点嘴唇,她有预感,自己和这小家伙会非常……合得来——就连他有心试探的模样也十分有趣,就还是太过稚嫩……
“芙瑞嘉。”
一个冷淡的男声说,她转过头,被小家伙哄好的心情瞬间消散了大半:“维托里奥,是你啊。”
穿着长风衣的男人对她颔首,却没分一点眼神给她身后的小孩,他不关心这个。
……不是好人。布莱雷利抿了抿唇,收敛了原本的表情,故意避到一旁去。说到底,他觉得男人给人的感觉太过森冷,若有若无的焦躁气味缭绕着他的衣摆……就好像他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故而尝到了血腥气。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微微往后退了那一步,交错时空中的、身材欣长的青年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即使孩子的目光始终是透过他的,他还是会单膝跪下,虚虚地搂住布莱雷利。
……别去听。他嘴唇翕动,只可惜他碰不到这孩子。别去看。他无法用蝙蝠侠的披风将这孩子彻底笼罩在自己的庇护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