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修顿住了。
他从伊西斯简短的话语里瞥见了他对这场婚姻的态度——灰败,死寂,以及认命。
楚家用卑劣的手法,害伊西斯明珠蒙尘,而他楚修,就是伊西斯逃不开躲不掉拂不去的尘埃。
楚修几乎要维持不住笑容了。
他的表情非常勉强,低下头避开伊西斯的视线,指了指秘书手中的报告:“抱歉,我能看看吗?”
伊西斯接过来递给他:“当然。”
楚修垂眸阅读,伊西斯的诊疗结果非常糟糕,一排排严重超标的数据并列在一起,组成了半张纸刺目的鲜红。楚修前世那个五毒俱全的老爹都没这么离谱,仅仅看这份报表,伊西斯简直要不久于人世了。
其中,最醒目的项目是精神海和信息素,这两项的检测结果都严重飘离基准线,个别指标甚至超过基准线五倍。
长久没有安抚,注射超量药剂压制本能带来的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这具光风霁月的壳子内里千疮百孔,若不是群星财力雄厚,日日温养着,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楚修捏着那张纸,指尖颤抖用力,与纸接触的地方褶皱凹陷,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这么严重。”
小朋友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声线有些发抖,仿佛他捏着的不是伊西斯的体检报告,而是他自己的,从伊西斯的角度只能看见低垂的头顶,栗子色的呆毛有气无力的耷拉下来,乖巧的不行。
伊西斯难得的愣了片刻。
“tuare,你……”
他没想到tuare会是这种反应,群星掌权人的身体状况是星网公开的秘密了,他见过那么多合作伙伴,为他惋惜者有,幸灾乐祸者有,但像tuare这样,难过得连呆毛都不翘了的,确实是唯一一个。
伊西斯忍不住想笑。
他伸手放在楚修的头顶,揉了揉,温声道:“没关系呀tuare,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指了指医疗室:“我要去给医生看报告单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楚修不说话。
伊西斯只当他默认了,便伸手推开诊疗室的门,然后转身想要扣上,合了合,没合上,他往外一看,楚修抵在门口,硬生生挤进了门缝之间。
伊西斯:“tuare?在门口等我一下好不好?”
楚修闷声道:“不。”
他强行挤入室内,仰头看向伊西斯:“我想想听医生怎么说。”
伊西斯低头,少年倔强地梗着脖子,眸子里满是认真,简直像一只故作坚强的幼鸟,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吧,那你进来吧。”
坐诊的是个资格很老的雌虫医生,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他从拿到伊西斯体检报告的第一刻起,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反复叹气,楚修在原地坐立难安,伊西斯却像早已习惯了,甚至抬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阁下。”老医生推了推眼镜:“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警告你了,你药剂的用量已经超标了,再往上加一点点,都有可能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
伊西斯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激素类的药物有严重的依赖性,长时间使用后,身体逐渐习惯了低浓度,要达到同样的效果,就必须加倍注射。
老医生显然也熟知伊西斯的情况,他刷刷写了两行批注:“如果你非要用,最大不超过这个限度,当然作为医生,我还是要提醒你,能不用就不用。”
伊西斯微笑:“感谢您。”
他虽然嘴上说着感谢,但医生也知道,他不会听的,群星儒雅的掌权者看似温和,在某方面比谁都倔强。
楚修咬着唇不说话。
他默默跟着伊西斯出了问诊室,头顶的呆毛已经快要耷拉地贴上头皮了,伊西斯脚步一顿,他就直直撞了上去。
“嘶——”
伊西斯回头,微笑笑道:“发呆了好一会儿了,你在想什么?”
楚修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他在想他们那场不尽人意的婚约,想伊西斯的沉疴久病,还想他隐瞒的身份,但楚修说出来,却变成了:“我在想中午吃什么。”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医院食堂没饭了,伊西斯将报告递给林秘书,示意他收好,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刚好,tuare,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吃饭吗?”
楚修前世接到过很多次这样的邀请,一般都以对方的手揽住他的腰,试探着问开房为结局,楚修一般会面带微笑,不痛不痒的推拒,但是伊西斯真的只是碰巧遇到了,想请合眼缘的小朋友吃个饭。
林秘书接过检测单先走一步,楚修和伊西斯并肩走着,他们按下向下的电梯,此时中午刚过,医护都在休息,病人也在午睡,偌大的走廊只有他们两个。
电梯门缓缓闭合,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伊西斯按下一楼,转头告诉楚修:“中央医院许久没有翻修,还是老式电梯,稍微有些慢。”
楚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乖乖点头,心里却道道:“慢才好呢。”
他们各自站在电梯一侧,楚修沉默的不同往常,伊西斯却全当没发现他的异常,依旧有说有笑,态度温和平缓,他聊了些天气一类无关紧要的小话题,既不会太过冒犯楚修的隐私,也不会使话题冷场,聊着聊着,伊西斯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空气中有君度酒的甜香。
很细微,但足够伊西斯察觉。
君度是一款橘花味的果酒,酒精浓度在40%,即不过分浓烈以至于烧口,也不过分稀释失了酒的本味,它恰好卡在热烈和清淡之间,带着酸甜的果香,就如同那些夹在成年和少年之间的美妙岁月,从青涩中透出成熟的馥郁。
伊西斯身为群星的掌权者,从不缺少酒局,他喝过无数名贵的君度酒,但从来没有一款像他现在闻到的这样,既清凉也温暖,既苦涩而甘甜。
但电梯中的味道并不来自于窖藏的名酒,而是一位雄虫的信息素!
这里怎么会有雄虫的信息素?
信息素的浓度非常浅淡,像是那种还未二次发育的青年雄虫逸散出的味道,不然伊西斯已经吐出来,或者软倒在地了。
他伸手按住了后颈。
伊西斯对雄虫信息素极度敏感,一方面因为自身的PTSD,浓郁的雄虫信息素会使他恶心反胃,另一方面由于长期过量注射激素,身体的本能需求被压抑到了极致,像一根完全崩紧的皮筋,稍微的拉扯都可能崩溃断裂,对普通雌虫而言微乎其微的信息素,在他身上,却像干柴中落下的火星,顷刻之间,便能引发滔天大火。
伊西斯感觉有点窒息,他像被人掐住了喉咙,腿也不自觉的开始发软,他单手扶住电梯,伸手敲击最近的楼层按键,金丝眼镜后漂亮的眼睛不自觉带上了焦急:“停下!”
老式电梯的按键没有那么灵敏,楼层按键亮了亮,很快又熄灭了。
楚修察觉了伊西斯的异常,他不由想去搀扶:“您怎么了?”
伊西斯将手伸给他,艰难的依靠着他站好,他想笑笑说没事,我们赶快出去,却在碰到楚修的一瞬间软了身子,几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信息素的味道更浓了。
他艰难扶住墙壁,抬眼看向楚修,眸中难掩震惊。
电梯中的不是上一个坐电梯的雄虫残留的信息素,面前的这个青涩的少年,就是信息素的来源!
可是怎么会呢?雄虫多是傲慢无礼,眼高手低的,这个留着栗子色头发的乖巧少年,这个说话谦和懂礼貌,在酒吧打工赚学费的少年,他怎么可能是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