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还是老的辣。
秦珪对于大唐如今的局面,心如明镜。
“大郎刚才说的很好,宦官是什么?那不过是天子的一条狗,可这条狗是天子养的,打狗也得看主人,你不能因为这狗很凶,就要打死它。”
大唐历经六帝,如今形成的格局,有四大支柱。
开国以来沿续下来的军功勋贵集团,其中最大的山头就是瓦岗系。然后第二大势力是科举考试出来的士人文官集团,经过数十年的科举,这个士人文官集团的阶层势力也是非常强的,遍及朝堂内外。
第三大支柱便是外戚集团。
而这个集团一般现在就是专指秦家了,早年杨韦萧郑王等几家也很厉害,尤其是弘农杨氏和京兆韦氏跟皇唐李家代代联姻,形成紧密的姻亲关系,又有长孙、高氏等几家也很强,但最终都敌不过秦家。
军功集团中的领头羊秦家,扛过了历次权力斗争,数朝拥立之功,奠定了他们无以伦比的特殊地位,自世祖起,世祖高宗中宗以及如今的天宝皇帝,四任皇后都是秦氏女。
连现在还没加冠的年少太子李昚,都已经订了秘书少监秦孝恭的孙女为准太子妃。
第四个支柱,便是宦官集团了。
这四大支柱中,宦官势力非常特殊,高祖圣祖时期,都在大唐的朝堂政局中毫无影响力,甚至品级都不过四品。
但是在世祖李胤在位时,尤其是在清洗掉了长孙无忌一干关陇集团为主的元老派后,李胤开始大肆重用宦官,用这些家奴系统性的建立了内朝体系,以建立一个新的权力平衡,尤其是通过宦官插手军队,以削军功集团的权。
之后虽有短暂的反复,但在天后垂帘和中宗亲政时期,宦官势力进一步提升了,因为天后和中宗,都需要利用宦官来平衡其它几大势力,稳固皇权。
说到底,宦官其实不过是皇权的延伸。
是皇帝找的帮手。
明义上东西两府的宰执,以及计相、内相、御史大夫等当然也是皇帝的臣子,但是,以两府宰执为首的外朝官员们,并不完全听命于皇帝的,尤其是世祖之后,宰执虽然分权,但他们联合行使的相权,依然是隐隐压制着皇权的。
宰执代天子执政。
皇帝想掌控朝政,想削弱宰执,想控制军队,最好用最信的过的也就是天子家奴的宦官们了。
所以宦官势力空前大增,涉及到各个方面。
皇帝信任宦官的根本原因,还在于宦官没了命根子,没有儿子,他们必须依附于皇权,没有自己的意志。
虽然宫中也有宦官家族,但这种家族不能超脱于宦官这个体系,更无法超脱于皇权控制。
宣徽院使重新掌握批红权力,护军中尉们成了皇帝最信任的监军们。
宣徽院除了协助皇帝处理政务外,他最大的职责或说功能,其实是上传下达,尤其是上传的功能。
朝廷中枢处理国家政务,本来就是靠以奏本为主的方式。
地方各道州县和中央的各司的事务奏报,都要求一正一副两本。其中副本直接送入宣徽院,这样做的根本目的,就是要让皇帝通过宣徽院的宦官们,保证信息渠道的畅通。
虽然,皇帝出口为敕,是一种大众都认同的观念,但事实上,在大唐,皇帝的敕旨也必须经过中书舍人或是翰林院制诰拟制,并经过中书门下,方得为敕。
不经中书门下发出的敕旨,被朝野视为斜封墨敕。
哪怕是翰林院所分掌的草拟内制之权,他们草诏的内制诏敕也都有严格的范围限制,甚至最后同样也得经中书门下用印署名。
军国大事,两府议定,面奏获旨。
中书造命,门下审计,有未当者,在中书则舍人封驳,在门下则给事中封驳之,始过尚书奉行,有未者之,侍从论思之,台谏劾举之。
这些说的是决策。
但信息是决策的基础,决策的过程,就是信息的汇集、分析过程。
皇帝居于深宫,想要做出正确的决策,那么首先就要保证对信息掌握的充足、全面,否则失之差厘,谬之千里。
皇帝设立宣徽院,可不是说自己懒,不想批阅奏章,交给宦官们代为处理。宣徽院最重要的一个职责,其实是收集信息,确定皇帝不会消息闭塞,堵塞耳目。
所有奏事的章奏的副本送入宣徽院后,宣徽院会有一个专业的宦官团队对这些奏章进行一个处理。
登记入档,然后整理分类。
把所有的奏章根据奏事内容不同,分门别类,甚至还要分出轻重缓急等,最终把这些整理好上报宣徽使,宣徽使则将其中重要的呈报天子。
这样一来,既过滤了一些小事杂事琐事,避免浪费精力,又能优先处理重要的事务。
当然,朝廷的六部九寺、三省、两府诸衙,本身也是一级级的过滤、整理、处置的机构,会把各种各样的信息、官员们的各种奏事的札子、奏本等整理、处理。
最终汇聚在政事堂,宰相们堂议,拿出初步的处置方案,一般就是贴黄票拟,然后上报天子了。
宣徽院和政事堂职能看似重叠,但实际上这是保证皇帝权力最重要的一步。
若是没这一步,那么皇帝虽是天下之主,但他所能看到的听到的信息,就已经是经过宰相们过滤甚至是删减、编辑过的了,这对于皇帝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皇帝通过宣徽院的宦官团队,建立了自己的信息处理机构,保证信息的全面和真实,甚至由宣徽使等高级宦官们提供处置建议,做为决策参谋。当两府汇报相应事务时,皇帝这边其实已经有了准备,应对也更从容,甚至不会被期瞒。
而宣徽院的批红权等,其实都反而还不如前面那个更重要。
北衙护军中尉,以及边镇节度的监军使,则都是皇帝试图加强对军队兵权控制的直接表现。
毕竟李世民之后的大唐天子们,不管是见识还是能力,甚至是威望都远远不如,他们必须通过这种团队的操作,来保证权力。
秦珪就早看透了这里面的逻辑。
知晓了宦官们权力来源的根本,所以他才不会跟秦伦一样喊着要干死没卵子的阉竖们。
你要干倒某一个行事嚣张不法的宦官可以,但你不能冲着所有宦官去,因为这些人是皇帝甚至不是某个皇帝弄起来的,而是如今大唐皇家,是整个皇权需要的走狗。
谁敢向整个宦官体系下手,那谁就是在干皇帝,干整个皇唐李家。
这是相当愚蠢的行为,秦家虽然在朝中既是最大的外戚,又是军功集团的领袖,但也不能去做这种事情。
到如今,皇帝、皇家、朝廷、文武、宦官、外戚各种势力交集,早就已经十分复杂了,现如今四大支集的支撑下,朝廷是达到一个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