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圣旨下来:张居正污蔑亲藩,侵夺王府坟地,钳制言官,蔽塞郑聪,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本当开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免尽法。伊属居易,嗣修,书、易,都永戍烟瘴,都察院其榜居正罪状于省直。
圣旨下,尘埃落定,一场公案,就此了结。
大政的变更则是早就完成,令皇帝和辅臣们得意的是,收入仍然源源不断的增加,朝廷用度仍然充足,虽然民变兵变一年有好几起,灾异也有增多的迹象,但总体来说,万历十二年比万历十年,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张居正不过如此。”在当时来说,很多人心里都是这样的想法。
要等十几二十年后,有这样想法的人,才开始后悔,到三四十年后,张居正就得以平反,当然,对万历十二年的人来说,种种迹象还只是发端,张居正的重要『性』和失去后的不可弥补,仍然还不为人所知。
……
……
“才九月,看这天气,简直要下雪。”
“冻的手脚冰冷,咱们这一碗饭,还真不容易吃的下去。”
“有什么法子?没有这一个月一两的饷和那几斗老米发下来,一家老小吃西北风去?”
“听说辽阳镇……”
“嘘!别他娘的提辽阳镇,前几天杜家小三儿不合说了几句,叫咱副总爷听了,好一通哨棒打下去,鬼哭神嚎,那惨样你忘了?”
“杜小三是被人卖了,咱们哥俩谁卖谁?”
“这说的是了……入他娘的,听说辽镇的大头兵,步兵一个月就二两四,骑兵三两,炮兵四两,要是当了伍长和小队官,一年几百两。”
“我听了先是不信,后来有个本家当了辽阳镇的队官,管十一个人,又是什么黄子炮兵,一年五百两的出息,上回来家,大锭的五十两的官锭带回来好几个!”
“辽阳怎么这么富?要说咱们也是当兵吃粮,一年苦哈哈的,温饱也难,不是倒卖些军械,还得冒着杀头的风险,连一家老小也养不活,见了上头将爷大人士绅们还得叩头请安,听说辽阳镇独重军人,不仅饷厚,还有什么勋章,叩礼也免了……”
两个在关城门下巡逻的辽镇兵丁,大冷的天,扛着长枪,身上穿着的是镶嵌着硬牛皮和薄铁片的“铁甲”,上身和下身连成一体,没有单独的护肩和护胫,也没有护心镜,这样的铁甲,也就比皮甲强了一筹,心理上的作用更大一些。
另外一层,就是下摆裙摆开叉,有点儿象箭袍,利于上下马。
不过这两人是普通的步卒,是山海关关门守营的兵,不是亲军也不是家丁,自然是苦哈哈的最底层了。
再底层的人,心里也有憧憬和希望,提起辽阳镇来,都是说的两眼放光。
辽阳的军人待遇,薪饷,整个福利体系,俨然已经是神话。
这种事,其实不需要刻意宣传,有那么几个实际的例证,就足以说明一切。
现在的辽镇官兵,提起辽阳来,羡慕的程度不必多提,只是言多必失,山海关到宁远这一带,祖承训这个副总兵当家,自己麾下的兵马天天念叨别的军镇好,军心大为不稳,两个办法,一是提高自己的部下待遇,加以抚慰,二就是严刑峻法,缠压军心。
祖家倒是想按第一条来办,奈何他们把家里金漆马桶当了也弄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严加弹压!
这两个兵,说话也是鬼鬼祟祟的,可见弹压的效果是怎样了。
“咱们当兵三四年,都二十来岁当年,在辽镇了不起混到骑营,当家丁咱们不愿,亲兵挑不中咱们,了不起当个骑兵队官,一年十几二十两的出息到顶了。到辽阳,混到什么炮兵队官,一年就是几百两……”
“停了,先住嘴,关门来人,不能耽搁了公务。”
山海关其实不止是一个关门,还有东罗城等附属的城池和军营,进出来往军民,也不一定怎么严查,但碍眼的人,那是一定要查的。
这会子的山海关只是一个城关,不具有太特殊的意义,等到辽东故地全失,山海关就成为天下第一关,比起居庸关的重要『性』还强了十倍,等到了清季,一道关门将汉人往东北的路给堵死了,加上柳条边,整个东北,二百来年就生是没有半点发展。
碍眼的人,就是一队差官加上一个人犯。
人犯二十来岁,个头高大,大冷的天,蓬头垢面,衣衫单薄,身子被冻的瑟瑟发抖,身上也有不少伤痕,整张脸上,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
走起路来,也是一摇三晃,瞧着就是十分辛苦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嘿,犯官家的子弟,发配过来的军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