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东瓯日报大楼第25层丁少仪办公室内,当林淼拿着一支签字水笔,在便笺上亲手写下东瓯日报这四个字,丁少仪心中,连那最后的一点怀疑,也都烟消云散。
这一手风格独树一帜的字体,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至于这本书是否有可能是林国荣代笔先写,然后再让林淼誊写一遍,这个可能『性』就更低——丁少仪中午屈尊降贵和林国荣吃了顿工作餐,席间一番交谈下来,她已经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这人就是个草包,根本没什么文化。除非,林国荣从头到尾都是装的。目的就是想要瞒天过海,帮助儿子出名。
但是反过来再一想,就像林淼刚才在车上跟她说的。
他们父子俩如果真这么干,那到底图的什么的?
收益未知,风险巨大。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去干一件结局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这种选择吧?更不用说,如果林国荣真有这本事,何苦还要给儿子做嫁衣。干脆用他自己的名义发表作品,自己先抓紧出个名,这么『操』作岂不是更加合理?再者说林淼今年满打满算也才7岁,本就天赋过人,如果有个名人老爹在背后撑着,将来出名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什么好着急的?
丁少仪的脑海中百转千回,最终想来想去,只能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是存在一些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才的。
她看着林淼。
林淼放下笔,也抬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片刻,丁少仪深深一叹,对屋里的几个人道:“大家坐下再说吧。”
林国荣和鲁建波在宽大的沙发上坐下。
丁少仪给两个人泡了茶,然后抱着林淼坐在她的腿上,很深沉地说道:“咱们这件事啊,还要从长计议一下。如果真的以孩子的名义发表,社会上的议论恐怕不是你们父子俩现在所能承受的。”
“丁主任,如果有人质疑,我们报社可以给孩子作证啊!”鲁建波说了句很天真的话。
丁少仪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别说我们报社,这件事就算是东瓯市宣传部出来说话,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到时候何止是我们市里有人会不相信,我们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是来自全国的。而且有些人也不光只是说风凉话,真要引起大的关注,趁火打劫的人也绝不不会少。
建波,我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你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个社会上,有些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扣帽子、泼脏水的本事绝不会差。那些人要是咬上你,别说一年两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不会松口。到时候面对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恶语中伤的人,孩子该怎么办?
今天是我一个人怀疑他,他就得单独给我解释一遍,但是全国上下几亿人,孩子一辈子能解释多少次?再说有些无赖,你跟他们解释有用吗?你越是解释,他们就越是又办法断章取义、歪曲事实,这孩子是个天才,他将来还要做很多别的事情,不能把宝贵的时间全都用来和那些肯定会冒头的城狐社鼠做口舌之辩。”
一番话说完。
鲁建波沉默不语。
林国荣紧皱眉头,尽力地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但其实并没有真的听明白,丁少仪这番话想表达的中心意思。
林淼先开了口:“所以我这本书,就算白写了是吗?”
“白写倒也不是。”丁少仪笑着,温和地『摸』了『摸』林淼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把这些文章匿名发表,稿费我们也可以照发。或者等你再大一点,等到别人不会再质疑你的年龄了,到时候再拿出来发表。”
“唉……”林淼叹了一声,惋惜道,“到时候发表,可能没什么影响力了。”
丁少仪笑着说:“就算再过10年,你也才17岁,机会多得很。”
机会多吗?
林淼回想了一下,中国最后的青少年文学高『潮』,新概念作文大赛,应该再过四五年就开启动了吧。到时候那么一大批少年作家成群结队地脱颖而出,20世纪最后一次零门槛的草根逆袭的机会,可就这一次了。那时候他几岁?10岁?11岁?
照样还是没到“该出名的时候”吧?
如果在比赛里拿了奖,依然逃不过要被某些人挑刺。
而且别说是他,就算是日后被个别人追捧为青年领袖的韩小寒,人家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写了一本论文学价值再平常不过的《三道门》,还不是照样差点就被一群泛黑走狗咬得千疮百孔?
左右都是要被人黑,干嘛还要浪费这四五年的功夫?
但是现在,这本书能不能出版的主动权却掌握在丁少仪的手里。
他就算再坚决再坚持,又有什么用处?
林淼有点惆怅了。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要红了呢,结果到头来,感情这世道压根儿就不允许文科方向的神童存在。
原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根本没说完整。
真正完整的句子应该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煞笔。”
那群不懂科学却又『迷』信“科学”的煞笔,真是要把中国最后的一点文化土壤挖干净啊……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