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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晚来风急(一)(1 / 2)

八月十一,大明王朝迎来了新的皇后。八月十八,下旨册沈贤妃、吴德妃,九月初七迎二妃入宫。

宫中如何相处还未传到外朝,朝中的御史、给事中们倒是先对三家崭崭新的外戚人家动起脑筋来弹劾外戚大抵是清流们显示刚直不阿风骨的不二手段。

只可惜,这三家新外戚不知道是不是因着刚刚发迹,还不敢猖狂,诸如强占民田、横行乡里之类御史们最喜欢的事情统统没有。

莫说寻常人家出身的夏家、沈家,就是和寿宁侯府沾着亲戚关系的吴家也是寻不出任何事来。

这没缝的鸡蛋怎么叮?

偏就让个聪明的苍蝇想出法子来。

九月初十,监察御史杜旻上奏言贵戚多出身寒微,一旦联姻帝室不是乞田请爵便是侵官罔利,皆因未尝闻礼义之故。直言恐皇后父亲都督同知夏儒骄侈罪戾,请选老成端洁堪为师友者一人,授以训导之职,为夏儒讲学。

没劣迹没关系,为了防止出劣迹,先派个先生来“训导之”。

折子送到寿哥面前,寿哥直接砸了手中的茶盏。

一旁的刘瑾本冷眼旁观,瞧见皇上动怒,才佯作急色扑过去,护住御手,连声道:“可曾烫了万岁爷的手不曾!”又去骂跪了一地的小内侍:“都瞎了眼不成,还不赶紧取药油来,收拾了东西下去!”

寿哥一个砸茶盏,哪里会伤到手,当下甩开刘瑾,瞪了一眼乱作一团的小内侍们,扬声喝道:“大伴留下,旁人都给朕滚出去。”

小内侍们忙迅速捡了碎瓷片,麻利的退出殿外。

寿哥气鼓鼓的看着刘瑾,恨恨道:“这群酸儒都应该拖出去被廷杖!辱及皇后与辱朕何异!”

这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夏家刚刚被寿哥纳入“自己人”的圈圈里,便是不好也只有自己说得,如何许他们来说?

况且没甚不好的,还要被鸡蛋里挑骨头,莫不是要立个下马威?

可这是给谁的下马威?

是给新贵夏家,给还是这崭新的刚大婚要亲政的小皇帝的?!

刘瑾亲手奉了茶上来,陪笑道:“皇上息怒,与这等人置气不值当,都是专门寻衅贵戚、故作惊人之语博个铮铮铁骨的名声,皇上若赏了他们廷杖,倒成全了他们。”

寿哥愤怒的推开茶盏,“铮铮铁骨?!朕要让他们骨断筋折!从前周家又或张家是有不妥,真做了什么,他们上蹿下跳的说也就罢了,夏家老老实实的,他们也要挑这软柿子捏上一捏,混账至极!”

因又骂道:“吏部竟还上折复议,要求如杜旻所言立这么个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六部整日都是干什么的?大婚花用五十三万两银子还没补齐,正经事不去做,拿捏皇亲倒是一个个来劲了!”

大婚一桩前后花销五十三万,户部只拨了三十万两银子,其余只说没有,又一口咬定是内官说依仗婚礼之用贪墨。

还是太皇太后开口先用内库银子办了婚事要紧,其余补齐就是。自来每年户部也是要拨银供内廷花销的,且待秋税上来再说。

寿哥看户部这气不顺却是连吏部也迁怒了去。

吏部如今在焦芳手中,刘瑾是早早就知道了杜旻折子这事的,焦芳还特特悄然来问过刘瑾的意气了两句,方彼此上了各自的辇车去了。

沈贤妃在长安宫,吴德妃在长乐宫,也是名字只差一字,实则分在东西,相距甚远。

进得长安宫,檐下挂着的五彩锦毛鹦哥便欢乐的叫唤起来,“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沈贤妃便也不去换下大衣服,站在檐下兴致勃勃逗弄起它来,仍教它说王维的“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宫人们原是劝她教些简单又讨喜的,诸如“万岁万万岁”之类的,她却嫌哪里的鹦鹉都会这句,忒是无趣,非要教王维的观猎诗,说这样才新巧,必得皇上喜欢。

众宫人闻言也只得由着她,只是这鹦哥儿学话的进度自然非常缓慢,到现在,这诗的头两句也没学得顺溜。

见她又开始教鹦哥儿了,贴身大宫女桃蕊只得叫人提了那鸟架进屋里,好请娘娘往屋里换衣裳去。

沈贤妃由着宫人换着衣裳,散了头发,仍在不断的教鹦哥儿,忽一会儿又丢下手,怏怏向桃蕊道:“这只笨笨的,不好,回头你让家里再寻一只伶俐的进来。二十四就是万寿圣节了,本宫还想着要给皇上个惊喜的。”

桃蕊脸色微变,打发了小宫女们下去,才轻声劝道:“娘娘,宫里都传今儿有御史上书弹劾了夏家呢,这些时日,咱们家还是且先静一静的好。”

她是沈家的家生子,原跟着沈老太太的,因着姑娘身边丫鬟年岁小不顶用,这才被选中同姑娘一起学了规矩,跟着进宫伺候。

她自己虽是进宫了,可老子娘兄弟还都在沈家呢,沈家的荣辱、她一家子的性命皆系在贤妃娘娘身上,可不能由得小姑奶奶随性子来。

沈贤妃却斜睨着她,撇嘴轻声道:“有什么关系。你打量着历朝哪位皇后是被弹劾废的?”

桃蕊几乎要扑过去掩住她的嘴,在宫里还敢这样浑说!从前只知道姑娘嘴甜会哄老太太开心的,可不知道姑娘这嘴还这样没个把门的!

她慌忙开了门,见外头宫人都离着远,方松了口气,却又指派几桩活计把人打发得更远些,方回身紧紧关严实了门窗。

见桃蕊一脸惊恐模样,沈贤妃嗤笑了一声,道:“你也被教了许多的,喏,你看周家,再看张家,哪个没有被弹劾过,先太皇太后,如今的太后不都稳稳当当的!这算得什么,瞧把你吓的!”

她转过身来,看着镜中的自己,抚了抚脸颊,又拿起盒嫣红口脂膏子,指尖打转儿,淡淡道:“说到底,还不是她们得宠。她们有宠,家人在外头怎么闹腾都没关系,谁能弹劾得倒她们家!”

细细的涂了唇,抿上一抿,这鲜亮的唇色衬得镜中女子分外水灵甜美,“桃蕊,今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不必总仗着祖母那边出来的,觉得事事要提点我。你如今是我的丫头,便得听我的!你这眼界忒浅,我便告诉了你,如今呢,这宫中,皇后俨然又是一个太皇太后了,只要她稳稳当当不出错儿,将来也是太后、太皇太后做着。长乐宫那位呢,再怎么着,她也是张家的,真不知道她装这个贞静贤良作甚么。桃蕊,你说,本宫有什么?”

那青笋般的玉指又拾起黛笔来,对镜细细描画柳叶眉,“我呀,什么都没有。名分已定,就是再贤德,也不过是个妃子,在外头,就是个妾!做妾的要那么贤良作甚么?一个妾做得比主母还贤良,岂不是寻死!还不如踏踏实实享这一场富贵,我呀,且乐我的。正正好,皇上也是喜欢高乐的!”

她的双唇犹如娇嫩的花瓣,扬了扬眉,那颗小痣就像在眉梢上跳动,她满意的一笑,扣上妆奁扭回头,“既得了皇上喜欢,自己也享乐着了,何乐而不为?我讨了皇上喜欢,有了圣宠,家里人在外头不也宽松自在,何乐而不为?!”

桃蕊嗫嚅着,全然说不出话来。

沈贤妃下巴一挑,“喏,还不快传信出去,本宫要只毛色好又会念诗的鹦哥儿,勿论花多少银子,必要在九月二十四之前送进宫来。”

她望向乾清宫方向,眼中波光流转,“三房的堂哥最会玩了,让他留心着些,往后有什么新鲜物儿尽管进上来!”

夏皇后自然也是听着前朝的信儿了,到底她是掌凤印的正宫娘娘,接手宫务也是迟早的事儿,因而往她这边来献殷勤的耳报神着实不少。

她今儿是没等两个妃子过来请安,就惶惶然去了太皇太后那边的。

皇上曾说过,有什么为难的,尽可以求太皇太后去。

她不知道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太后若是为难她时她可以去求助太皇太后,只当太皇太后是那最最好说话、最最护着孙子的老祖母就如她的祖母那样。

她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与太皇太后亲近的,不像太后那样眼中飞刀子、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太皇太后总是和善的笑,虽然话不多,却特别暖人心,尤其身上散发出一股子积年的檀香味,就好像庙里的菩萨,让人特别的安心。

夏皇后几乎是一踏进仁寿宫就不慌了,坐在太皇太后身边,她还是喃喃将事情说了,太皇太后却只是笑,捏了捏她的手,道是算不得什么,叫她不必忧心。

她也就好像真不忧心了。

可是,皇上突然来了,皇上让她回坤宁宫,皇上脸上似乎……不高兴。夏皇后登时又无比忧心了,生怕是夏家的事惹恼了皇上。

她的容色,比之那两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她心里明白得紧,开始也难受过,惊惶过,怕失了圣心。还是太皇太后身边儿的嬷嬷提点了她,且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当年那些事她也是听说过的,便不得宠爱,也依旧还有名分,她这才定了下来。

可那前提是,不犯错,自家不犯错,家人不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