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第六百十八章 凤凰于飞(十七)(2 / 2)

当下便忙开口道:“请大人厅里品茶,再斟酌方子。”

魏太医微微颔首,又向紧张盯着他的杨恬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来,“姑娘已是比方才好了,勿要担心。”而后起身到了外间。

张会不好进内里,正抻长了脖子等着,一见众人出来,他比家属还急了几分,一叠声问状况。

魏太医捻着一把白须,瞧着比天梁子更有神仙气质,他向着沈瑞淡淡然道:“虽不知是什么丹,但能止了呕药,总归是好事,能用药,总还有一成医得。至于固本培元,一时还看不出。”

他见张会和杨慎脸上齐齐露出失望之色,不由哑然失笑,略带了些训斥晚辈的口气,道:“你们真当世上有仙丹不成?!”

倒是沈瑞比他们还淡定些,他原就没当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但凡能儿作用,哪怕只作大力山楂丸用呢,能让杨恬不再吐药也是好的!

当下连连作揖道:“多谢老大人!既已能喝下药去,还请老大人费心,开个方子。”

魏太医点点头,斟酌了片刻,叹道:“其实该请哪位道人来问问,莫有相克的药。只是丹方都是不传之秘,罢了,我且开了方子,你拿了去问问那道人罢。”

说罢抬笔写了方子,又叫人请了刘大夫并董婆子来,交代了辅以针灸、艾灸的穴位时长等等。

沈瑞拿了方子去见天梁子,张会也是好奇心大作,忍不住也跟了去。

天梁子那边,陆二十七郎也是精神上备受折磨,生怕下一刻就来了坏消息,宣告沈陆两家合作失败,甚至沈家要对陆家动手。

见沈瑞过来,说丹药还是起效了,陆二十七郎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天梁子则点了点头,口宣道号,又道:“也是天命。”便又拿出三个瓷瓶来,道:“这里还有几枚,非是贫道吝啬,实是丹药只能为辅,也不可多用,日后,还当修养内丹,以强身健体。”

沈瑞也不客气,连声道谢,又拿出药方来让他看看是否有药物相克。

天梁子瞧了瞧,道:“并无相克。”又道:“丹方虽不好外传,只写几味药也无妨,请太医过目分辨就是了。”说罢要来笔墨,写下一些药物及用量。

张会虽一言未发,却全程都在打量天梁子,将他一举一动连带那丹方都一一记下。

见天梁子写罢,沈瑞拿了匆匆去见梁太医,张会却并没有动,而是笑眯眯的瞧着天梁子。

天梁子只礼貌性的一稽首,并未搭话。

陆二十七郎那被吓飞的三魂七魄此时既已归了位,那生意人奉承权贵的本能也自然回来了,当下忙陪笑请张会上座,又沏茶倒水,场面上的事儿做得娴熟。

张会同陆二十七郎讨论过辽东事,因而并不陌生,便笑纳他的殷勤,自往天梁子对面一坐,端了茶盏遥遥一敬,笑向天梁子道:“仙长请了,我有个朋友,也对修道颇有兴趣,不知可否请教仙长一二……”

乾清宫,东暖阁

张永自从去年点了钦差跑了趟松江开始,先是太湖剿匪,归来后掌了御马监,管了神机营,日日忙得脚打后脑勺,细算起来,得有近小一年时间不曾跟在小皇帝身边随侍。

可是伺候皇上这门“手艺”却是半点儿没丢的,打他进了门,就没了两个近身伺候的小火者什么事儿了,更衣、净面、净手、上茶,一应事务都是他亲手做来。

其实,即使他在东宫时,中后期也已是不用做这些事情了的。

寿哥只初时扬了扬眉,便就由着他服侍,面上没流露出任何神情来。

这让张永心下忍不住犯嘀咕,到底不是当初什么都挂在脸上的小太子了,如今真是……圣心难测啊。

今日皇上召见,张永是心头一喜的,因着这阵子正在争夺辽东镇守太监的位置,不晓得这彩头是不是落在了自己头上。

平心而论,这辽东镇守太监实算不得顶好的缺儿,大明军功迤北为大,辽东次之,论军功比不得山陕,但辽东同样也没有山陕危险。算是苦寒了些,可总强胜云贵瘴疠之地,东北一地又有良驹貂皮,凡有边贸,总是生财有道。

何况,镇守太监到底是一方要员,哪个大太监不想多放一个心腹过去?!

如今,东宫旧人纷纷走上前台,又有哪一个不在扩张势力?

刘瑾在司礼监素同外臣打交道,听闻也由此收拢了不少前朝文臣,还不发高位者。

高凤得了太皇太后的看重,又和“老一辈”的李荣勾勾搭搭,不就是图的李荣荣养后接手其后宫内官势力。

丘聚最是好命,王岳耿直,又不大管事,便让丘聚很快在东厂站稳了脚跟,更撒了不少儿孙出去各地。

而马永成也进了御马监,面上敬着他张永,暗地里也是拉帮结派培植人手。

勿论下面谷大用、魏彬等人,谁不在等一个机会?大好的一个辽东镇守太监,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咔哒”茶盏一响,张永立刻收回思绪,微微躬身站好。

寿哥抬手一指那边书案,“那两个折子。”

折……折子?!张永觑着寿哥态度,心里揣度着莫非有人弹劾自己,脚下也未停顿,随着皇上的吩咐便往那边放着成堆奏折的书案过去,见着单独放着的两本,立时捧了过来。

寿哥却并未接,挥挥手打发下去小内侍们,一努嘴,道:“先看张懋的。”

张永顿时放下心来,在辽东这场事里张会既然站在他这边,英国公府自然不会弹劾于他。

他一目十行看完了折子,却有些摸不到头脑,这折子主要说的是冗费,虽也涉及军中,御马监也有与户部分理财政之权,但着实与他这边没甚关系。

张永微微抬头,见寿哥摆弄着两个精巧的核桃雕,他便又去看下面那本折子。

听得寿哥漫不经心道:“下面那本是沈瑞交上来的条陈。”

听得沈瑞这个名字,他眼皮微微一跳,随即又凝神细看。

有丘聚在东厂,他处事便有着十二分的小心,家中暗室十分机密,断不可能被锦衣卫或东厂窃听窥视,故而也不担心他和沈瑞的谈话能传到皇上耳中。

这是一份论农桑的条陈,联系方才张懋奏折里提到沿边屯田废弛尤甚,禾黍之地尽为草莽之区,以故仓储缺乏,输银日多……

“皇上是拟整顿九边各处屯田?”张永因问道。这倒也算得御马监的差事。

寿哥道:“便从辽东始。”

没错,辽东!且看辽东落在谁手。张永一时也不免屏气凝神,静待寿哥下文。

寿哥转了转核桃,道:“听说你那个干儿子岑章,先头跟着太湖剿匪,最近管着两个皇庄,办事颇为牢靠,就放他去辽东,你多提点提点他屯田的事。”

这彩头果然落在了他头上!张永立马跪倒叩头,“奴婢谢主隆恩!定不负万岁爷厚望!”

说话间已是热泪盈眶,万分激动的模样。

寿哥愣了愣,缓缓露出个笑来,忽然唤了声:“大伴。”

皇上登基以来君威日重,张永已是许久没听过皇上这般叫他,一时间更为激动,这份激动可比方才真实得多了,鼻子更是酸得厉害,不由老泪纵横。

寿哥核桃往案上一丢,站起身来,踱到张永身边,一只手搭在他微微颤抖的肩上,郑重道:“大伴,辽东之重,不必朕说。朱秀蠢材,该死。朕所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们。”

“皇上信重,奴婢们必粉身碎骨以报圣恩!”张永呜咽着,大声回应。

寿哥嘴角已挂起满意的笑容,语气却十分沉稳,道:“把辽东给朕镇守好,更要把辽东给朕经营好!”

张永重重磕头下去。“奴婢们定不辱命!”

寿哥点点头,命他起身,又咬牙切齿道:“朱秀一个人便吞掉七千亩屯田,辽东被这群东西吞掉的田亩还不知又多少。朕已批复了张懋折子,敕各边总制会同巡按、管粮、管屯等官,清查屯田。凡夺占者,严惩不贷。”

又指着张永道:“你说与岑章,不要只看旧有屯田,荒芜也当开垦,近边有膏腴可耕之地,亦宜因时酌处,不必拘于禁例,就照沈瑞这条陈里的办,请些积年老农来教,多多验看,筛出适宜辽东的种子。朕,等着辽东报来丰年!”

寿哥每说一句,张永便应一声,两人将辽东诸事务统统说了一遍。

张永又表示垦荒若得力,亦可设下皇庄,为以增内帑,又不无心疼道:“奴婢看英国公这冗费的折子,心下甚痛,皇上才刚登基一年,便已花了数十万内帑在国事上,圣主一心为民,泽被苍生,朝堂内外,天下是个苦差事,对于刘云这样还未熬出头的来说,已经是大大的肥差。

且刘瑾也是新贵,还不及在南京安插太多人物,此举正中下怀。

刘瑾眉头虽仍未舒展,口中却已道:“延德,这御用监的事,你我不好插手……”

延德正是张永表字,如此称呼已是比那“老张”不知亲近了多少。

张永立刻笑着打断,也语气亲昵道:“老哥,这宫里宫外的事儿,还不都得过司礼监!”又打包票道:“圣上若是要从御马监挑人,我必要秉公而论,御马监实选不出能比刘云更好的人担此重任了。”

一般镇守太监、守备太监人选多出自御马监,故有此言。

刘瑾终于露出一丝笑来,却斜眼向张永道:“岑章这是要去辽东了罢。”

张永故意露出苦笑,道:“什么都瞒不住老哥您呐。”

刘瑾点头道:“岑章是个稳重的,莫重蹈朱秀覆辙,需得记得,咱们这样的人,什么都是皇上给的,要时刻将万岁爷放在心上,哪里有万岁爷在宫里节衣缩食,咱们这些奴婢倒在外头挥霍享乐的!”

他语气转冷了些,“辽东,也当多设皇庄皇店,为皇上分忧才是。”

张永忙道:“我却是同老哥一般作想,方才也同皇上进言了设皇庄诸事。”

刘瑾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东暖阁禁闭的大门,转而向张永一挑眉,淡淡道:“那牛宣,便让他外厩养马去罢。”

东暖阁内的丘聚并不知转瞬功夫,殿外就有他的两个强敌达成了共识。

此时,他正小心翼翼回着万岁爷的话。

“……那个天梁子的师父号清远,往上追溯,算得岱庙的一个分支,奴婢特地让人查过,以防是白莲妖人……”

“怎么会是白莲妖人,妖人是供弥勒佛的。”寿哥不屑道。

丘聚原也不过是顺手上眼药罢了,忙陪笑道:“奴婢也是疑心病犯了。”又道:“清远自己有观,但也不是什么出名的天师,泰安当地还是奉岱庙诸位仙师的多。这天梁子出师后云游了几年,曾在两处小观挂过单,都是炼丹炸了炉,才离了观的。奴婢遣人查过了,所幸没有伤人记录。”

“……娶的是当地大户的女儿,据说是同那家老太爷投了缘,老太爷不单嫁女,还专门出钱给他修丹室,他就专门炼丹,旁的一概不管。只不过他这丹也没能让老爷子延寿,老爷子不到七十没的。”

寿哥挑眉道:“七十古来稀,乡下人家,也算高寿。”

丘聚抽了抽嘴角,又道:“他这丹常予人的,有说好用的,也有说不好用的,怕是五五之数,不大作的准。”

寿哥摸着下巴,眨眼道:“这么说,朕的师妹便是运道极好,竟吃对症了?”

丘聚心道谁说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因实不想说沈家任何好话,便只道:“杨学士为皇上日讲,也是龙气庇佑。”

寿哥呵呵两声,转而道:“有点儿意思,过两日安排出宫,就去沈瑞庄上,朕要去探病,顺带,见见这张真人。”

丘聚无奈应了一声。

寿哥又向外喊道:“刘瑾到了没?”

外面小内侍应了一声,随即刘瑾便大步进来,给寿哥见礼。

寿哥摆手让其免礼,吩咐道:“方才与张永说起,朕记着有一份御史上书言庶民僭越,宅邸衣着违制的,批复,着内阁出榜申禁……”

当下就将与张永议定的禁止民间违建、僣用金石绫罗等等说与刘瑾,命他批红。

听得是张永,丘聚脸上阴晴不定,张永好端端的提什么民间违禁,然听得绫罗绸缎,心下突然一动,脸上更黑了几分。

绫罗绸缎都禁了,民间富商还能穿什么?沈家的松江棉布刚刚被定为贡品!张永这是为沈家张目?!

他忽又想到不久之前,手下曾来报,武靖伯府与杨家出面开了布庄,专营沈氏松江棉布,那布庄正是在赵六姑娘名下,便是张会未过门的媳妇。

再想到张会这几天在宫里上蹿下跳为张永的人谋辽东镇守太监的位置。

丘聚几乎咬碎了牙,张永,这是投桃报李,还张会人情?之所以要还,莫非辽东已……

恍惚间听得皇上召唤,丘聚猛回过神来,忙躬身细听,却是皇上吩咐他叫东厂的人注意京城富贾大户僭越的行径。

丘聚忙应下来,此间便无他事,他躬身退出东暖阁。

出得乾清宫,他一步步走得极缓慢,果然,未及他到东厂,就有消息传来。

太监陈宽传旨,令御马监太监岑章镇守辽东,御马监太监牛宣往大坝提督外厩。

丘聚僵着脸回了东厂。

直到坐在自己案前,他才深吸了口气,忽然起身,狠狠将案几上一应笔墨纸砚统统扫落在地,恶狠狠吐出一句,“张、会。张、永。好。好。咱们走着瞧!”nt

记住手机版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