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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十七章 凤凰于飞(十六)(2 / 2)

林妈妈方跪到了沈瑞面前,一五一十道出原委。

却是昨日俞氏过来看了杨恬,与她捎带新衣和吃食,又说了二十六给杨慎办喜事,还让杨恬好好养着,二十七接她回去,全了新媳妇见翁姑的礼数等等。

而今日沈瑞这边一走,那边金橘就过来找小丫鬟桑叶闲聊,说是昨日她那在太太屋里当差的表妹跟着太太一起过来的,悄悄同她说了些事。

她道,太太想将四爷抱过来养,就许了蒋姨娘把二姑娘记在名下,等大姑娘这边咽了气,便将二姑娘充作嫡女,嫁给沈二爷,以续沈杨两家联姻。

桑叶听得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边金橘又兀自说,太太说老爷极看中沈二爷,必不会白白错过这个女婿的,二姑娘要是身份不够,怕就要便宜了二老爷家几位嫡出的堂小姐了。想来蒋姨娘就是舍不得四爷,为了二姑娘也能舍了。二姑娘真是好福气云云。

这话却正叫回来更衣的麦冬听个正着。

麦冬最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原就和金橘打过一架,极其瞧不上她,这会儿听金橘敢这样编派,当时就恼了,揪着金橘的头发便打起来,骂金橘是满口喷粪、胡说八道。

为了就近服侍杨恬,丫鬟们就安排在主院后照房里。金橘挨了两下子,便满院子乱窜,又叫又嚷,自然惊动了杨恬。

林妈妈出去呵斥两声,麦冬又气又急,被金橘两句话一挤兑,竟将金橘所说的话嚷嚷了出来。

杨恬在屋里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喊金橘进来回话。

林妈妈拦不住,只死死拿眼睛剜着金橘。

金橘似是怕了,磕头如捣蒜,只说不过昨日府里来人和自己闲磨牙几句,自己和桑叶说了捡个笑。

又哭天抹泪,杀鸡抹脖子的剖白表示自己是忠于姑娘的:“姑娘且想想,太太已是将我给了姑娘,将来是要陪姑娘出嫁的,我如何会盼着姑娘不好?姑娘已是寒凉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了,我若忠于姑娘,姑娘看中我,日后开脸让我替姑娘养个一儿半女的,我也是终身有靠,姑娘不好了我又哪里有更好的前程……”

听得“受了寒凉,不能生养”几个字,杨恬如五雷轰顶,呆在了当场。

林妈妈也没料到她还能胡说八道到这上头来,忙爆喝一声,又去拧她的嘴,金橘却是说话极快的,抢着抢着把话说完了。

林妈妈眼见着杨恬眼睛发直,也顾不上处置金橘,一边儿喊人把金橘堵了嘴捆起来,一边儿慌忙去抱住杨恬,哄她道莫听小蹄子胡说八道。

杨恬靠在林妈妈温暖的怀里,却犹觉得像浸在那冰冷的河水中,冰寒刺骨。

她嘴唇哆嗦着问道:“你莫哄我,那,那不能生养,可是真的?你们也都瞒着我……”

沈瑞本身就是嗣子啊,过继沈瑞来就是为了给二房传香火的,而若她不能生养……

杨恬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一个女子,就是心大得没边儿了,遇上这样的事儿,也不可能过去心里这道坎儿。

何况时人女子皆将子嗣当作天大的事。

杨恬本就聪颖,遇事总要“三厅去了。

林妈妈无法,张二公子既说了,也只得催李昌家的先去,自己回屋想去禀报,却微微挑帘就见两人抱在一处,她这脚便迈不进去了,一时尴尬不已。

林妈妈想着左不过张二公子也是过去了,二爷晚会儿知道也没什么,多给他们二人留点时间吧,便悄悄又退了出去。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却是那张二公子风风火火回来了。

张会自不好进上房,也不叫仆妇丫鬟通禀,只站在院中高喊沈瑞的名字。

杨恬听得声音,不免窘迫起来,撒手推了推沈瑞,低声道:“你还不快出去。”

沈瑞情绪被打断,心里五味陈杂,拍了拍杨恬后背,道了句“稍等我片刻”,便起身出来见张会。

张会托着个青瓷小瓶,往前一递,压低声音飞快道:“那个天梁子,送了一瓶丹药来,说他听他女婿说杨姑娘这边不太好,赶过来送丹药。”

沈瑞也黑了脸,也是一句:“他裹什么乱!”

张会却摇头认真道:“没准儿真有些道行,不然这样情况,哪个骗子敢真往前凑?”又低声道:“你别不信,先前宫里也是养着许多真人的,几位万岁爷都是吃过丹药的。”

沈瑞心下冷笑,明朝吃丹药死的皇上还少吗?这话却是不能说出来的,便只道:“秦皇汉武哪个长生了?”

张会皱眉道:“那怎么一样,这是治病的丹药又不是飞升的。”他见沈瑞转身就要走,忙拉住他,急道:“都这种时候了,就死马当成活马医呗……”

见沈瑞怒目瞪向他,他也知道死字说得犯了忌讳,自己拍了自己嘴一下,又道:“我也不瞒你,魏太医可是宫里最好的太医了,你这些时日不也没寻访到更高明的神医?魏太医刚才已是和我说了,左不过这几日!有病乱投医,你便试上一试,便是不成,也没遗憾了,成了岂不是神仙保佑!”

沈瑞无动于衷,冷冷道:“不吃尚还有几日,吃了,只怕,立时三刻就……”

他收了口,拱了拱手,“多谢二哥,这个还是免了。”

张会见劝不动他,也不再多说了,把药瓶子往他手里一递,道:“左右都是你来做主,这丹药是人家给你的,我去退也不合适,回头你自己退吧。我去问问魏太医,看看可还能开什么方子。”

沈瑞攥着瓶子,心下一默,太医已是不愿意开方子了,那便……真是没得治了……

他望着眼前随风微动的薄绵布帘,忽就一阵阵的茫然起来。

内里又传来杨恬的咳声,他醒过神来,快步进屋,只见杨恬咳得透不过气来,脸上涨红,眼角泪光闪闪,手上青筋暴起,极是难过。

他抢过去抚胸拍背,好一阵子,杨恬才缓过来,无力的靠在他身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似想说什么,却是一时气短,说不出话来。

沈瑞将她轻轻揽在怀里,一下下轻拍着她后背,目光却不自觉落在锦被间那瓷瓶上。

方才他着急安抚杨恬,手中这瓷瓶就顺手扔在床上。

普通的青瓷瓶子,没有任何装饰,泛着自然温和的光泽,软木塞子用最普通的红布包着,细线一扎,留着短短的缨。

再寻常不过,再普通不过,随便走进药铺,就能看到成药柜上一排排这样的瓶子。

但这里头装着什么?真会是救命的丸药?

他心爱的人在他怀里,吃力的呼吸着,每一声喘鸣音都带走一份生机。

每一声喘鸣音都像是痛苦的嘶喊,每一声喘鸣音都像锯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她身上难受一分,他心里更难受十分。

“试上一试,便是不成,也没遗憾了”他想起张会的话,不禁有些动摇。

试一试,便没有遗憾了。若真是救命的药,不试,是不是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