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嗓音柔和,低醇。说话时的语调,优雅如丝竹奏鸣。
但宝芙听到他的声音时,却觉得仿佛有一条遍体冰凉的毒蛇,从自己后脊蜿蜒爬过。
那红滟滟的牡丹屏风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厉鬼。
让人望而却步。
轻轻的,几声细微,金属碰击的声音,从宝芙背后传来。她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的青石方砖地上,洒落一地花瓣,间杂着斑斑点点猩红。
已经枯萎,原本洁白,此刻被血污染成暗赭色的小花,很眼熟。
她的心猛地一缩,想起定国将军府中,那漫园漫腑,浓得化不开的荼縻香。
这时,蜷缩在那堆干枯的花瓣上,一个微微蠕动了几下的身影,引起宝芙的注意,根据她那野草一样,被血和秽物纠结成一团的头发,和她身上那条沾满血腥,污糟不堪的青色长裙,宝芙才分辨出,这个兽不兽,鬼不鬼,被铁寮锁住四肢的东西,是一个女人。
她的目光,抖了一下,再次停留在那条破烂肮脏的青色长裙上。
那曾经让人心驰神眩的湘江水,已经不复存在。
拿出极大的勇气,宝芙才敢把视线上挪,看了一眼那个女人的脸。不自禁的,宝芙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儿晕过去。
“想吐,对吗?”就在这时,如夜轻快的声音,再次在宝芙的脑中响起,“连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吐。”
“是谁——是谁干的——他,他怎么能……怎么能对你……”
宝芙深深喘了口气,才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她把目光从那张脸上挪开,再也无法多看一眼。
在这一霎,她洞见,人性中最残忍的一面。
不明白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可以促使人对人,做出这么邪恶的事。
“……他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因为他是僵尸太子独孤明,都不能违抗的人……”
如夜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宝芙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坐在红色牡丹屏风后的模糊影子,因为受到如夜的感染,她也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寒战了一下。
“他也是僵尸?”
“对,是比独孤明太子殿下,更古老的僵尸,因为受到血之戒律的约束,他和独孤明彼此不能互相对敌,但是这个人,一直在暗中对独孤明耍手段。”
“所以他要五百年前的你,利用雷赤乌谋杀独孤明?”
宝芙终于亲眼目睹,传说中的美人计。
“雷赤乌杀不了独孤明。”如夜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明白这一点,我想,他唯一要的,是雷赤乌背叛独孤明。”
“为什么?”
这次,如夜又沉寂了,没有回答宝芙的问题。
取而代之,那个躺在角落里,因为遭到最非人的严酷刑罚,昔日的美丽风姿,已经荡然无存的如夜,轻轻开口。干渴、失血、以及过度的嚎叫,使她的嗓音嘶哑得几乎难以听清。
“……提督大人,求你……”
“如夜,就算你的花容月貌没有被毁掉,对我来说,你也不过是条大街上的母狗,没有任何资格,向我乞求任何东西。”
红色牡丹屏风后,醇和如风,带着一点淡淡嘲谑的声音响起。
“如夜愿意用这条命来求……”
遍体鳞伤的如夜,孱弱的颈子艰难的抬起,又重重落下,额头触碰着坚硬的青石地面,发出闷响。
“你的命?”牡丹屏风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如夜,没有我的允许,你根本就不会有命!别犯傻了,不要为一个转眼就会把你忘掉的男人牺牲自己——雷赤乌那块石头,既然要对独孤明那小子忠心到底,就让他干脆下黄泉去效忠吧!”
“提督大人!”如夜喉咙中,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喘,“求你饶了他,求你饶了他……”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遍又一遍,磕头如捣蒜,额头上尚未愈合的创口,再次渗出血水,在地面上留下凄艳的红色苔痕。
宝芙冲过去,伸手想要拉住如夜,不让她再这样伤害自己。
她能触碰到如夜,可是如夜却根本不受她的影响,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个魂灵,对这个世界,起不到任何作用。
“如夜,当你在这座厂狱里腐烂发臭的时候,雷赤乌早已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了。”
屏风后那个男人,又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