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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昏厥(2 / 2)

皇贵妃微微点头。

两人便各自嘱咐一番下头的人,千万莫要因后宫权位变动而乱了阵脚,只管平静面对,该干啥干啥,莫要教人揪住错处才好。

如此一来,燕云一系和中宫、东宫一系,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平,只不过水面之下的暗潮,却也越发汹涌了起来。

就在王徽和皇贵妃各自行事的时候,穆皇后也在宫里和太子说话。

打从三月份劫狱事件之后,郑唯悯就一直有点恹恹的,对什么事都不大提得起兴致来,以往温柔敦厚的佳公子,如今却越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大有往冰山发展的趋势,所幸还知道掩饰一二,在人前不致把自家亲娘的老底泄出来。

只那精神头到底大不如前,不仅早朝时有缺席,就连詹事府也不如何去了,镇日或在东宫猫着,或去行宫散心,几个月下来,去坤宁宫请安的次数两只手数得过来。

穆皇后面上虽不显,心底如何难过却也只有自己知道。

穆皇后自十五岁嫁入皇室之后,从最开始的皇子妃一路走过来,直到登上后位,数十年如一日,在人前一直保持着温柔慈和、谨慎宽厚的形象,乃是大楚的模范国母、永嘉帝的模范老婆、太子和淮阳公主的模范母亲。

而能做上皇后的女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穆皇后手底下自然也有不少人命,然而以往那些敢和她做对的,一个个都蠢笨不堪,完全入不了她的眼,就连当年的付明雪,虽然宠冠六宫,却到底入宫不久,而且年轻,穆皇后略施小计除了她腹中的皇子,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了。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眼看穆皇后也都知天命的年纪了,太子地位稳固,眼瞅着就能平平安安熬死老皇帝,接茬享太后福,却又有谁能料到,不到几年的工夫,就横空出世了这么一个燕云王,眼界见识、智谋手腕都是她生平仅见,她尚未看清人家的虚实,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就被这女人联合付明雪等人,把当年之事一一揭出来,打得她措手不及,完全反应不过来,到最后落得个圈禁六年的下场,权柄尽失,狼狈不堪。

六年之后,禁倒是解了,燕云王一系却也坐大了,穆皇后深恨当年大意,悔不该养虎为患,按说当初这姓王的女子能离开定国公府,可也有她这位中宫皇后的功劳呢。

自燕云王回京之后,几轮交锋,大到劫狱嫁祸,小到指婚纨绔,却无一不铩羽而归,往年叱咤后宫全无敌手的阴谋手腕,如今放在燕云王身上,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不仅没能害了人家,反倒还让人借机捞了不少好处,而自己这一边却还要辛苦遮掩、算尽机关,舍了无数有用的棋子,才险险脱身,不致被燕云党反咬一口。

面对这样一位手握重兵、实权在身、大楚唯一的异姓藩王,穆皇后只觉深深的无力。

所以,她急了。

急到几乎颠覆了几十年辛苦经营的良好形象,屡屡露出破绽,不仅见疑于永嘉帝,更可怕的是,她还不得不对她的亲生儿子揭开面具。

太子被她教养得太好,从小学的是圣人道,修的是帝王术,满心满眼都是大仁大义、人间正道,活了快四十年,纵使知道些谋略手段,又如何能想到他敬爱的母后就是身边最大的阴谋家?

而且玩的还是他最不齿的那种栽赃陷害、构陷忠良的把戏。

三个月前的那一天,穆皇后艰难地跟儿子坦白,说柔然储君是自己遣人放出去的,为的是对付狼子野心的燕云王,如果儿子上了那封奏本,那么首当其冲倒大霉的,就是他的亲娘。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儿子眼中的震惊、愤怒、悲伤和失望。

悯哥儿到底是孝子,便算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把那奏折烧了。

可在那之后,这孩子竟再未对她露过一个笑脸,隔着好几天才过来请一次安,也只是略说几句就走,哪里还有往日半分孺慕情深的模样?

这傻孩子,哪里知道母后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

那个王徽,旁人都说她只是女子,虽然手握重兵,却终究成不了气候——可她穆如兰却知道,事情绝非如此!

那个女人,有一双狼的眼睛。

纵使她表现得再柔顺、再谦恭,那双眼睛却还是黑得发蓝,恶狼一样的凶狠,是骗不了人的!

哪怕是吴王晋王这两个,都没有燕云王身上的那股子感觉。

穆皇后并没有燕云王不臣的证据,但她就是知道,就是有一种直觉,这姓王的女人绝对不会甘心止步于藩王之位。

这或许就是,同样渴求权力的女人之间微妙的感应吧。

然而不同的是,她所求,再大也不过是后宫权柄,如今做国母,保着儿子登基,自己顺顺利利封了太后,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而那个姓王的,她、她所求的,却是,却是……

每每想至此,穆皇后都能吓出一身冷汗来,身子都骇得微微发抖,遍体生寒,若是梦中吓醒的,那这一夜就再也睡不着了。

那是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最深沉的恐惧。

她不敢想,如果她的儿子当不了皇帝,如果江山不再姓郑,如果天下易主——那会是何等样恐怖惨烈的局面。

再想想悯哥儿如今和她斗气的样子,都小四十岁的人了,还半点不晓事……穆皇后脑袋又开始发疼,一阵阵的喘不过气来,重重倚在圈椅靠背上。

大宫女彩笺早已驾轻就熟,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青花瓷瓶来,倒出一粒赭色的药丸,又有小宫女端过来清水,服侍着主子服下去,又给揉一揉太阳穴,穆皇后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郑唯悯已经请过安,正要走人,眼见母亲如此,心下到底牵挂,微微一叹,站住了脚,轻声道:“母后可好些了?”

穆皇后头上还有些余痛,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微阖着眼点点头。

郑唯悯点头,一拱手,“如此,儿子告退。”言毕一抬脚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穆皇后心下气苦,一时眼圈也有点泛红,脱口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气我?”

郑唯悯不为所动,淡淡道:“儿子去为母后宣太医。”说着就又要走。

穆皇后又急又气,到底落下泪来,平日千般机巧万种玲珑的人,在儿子跟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一径哭道:“你这孽障!给我站住,站住,不许走……”

早在皇后发怒的时候,宫人就静悄悄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彩笺一个,眼见主子流泪,连忙凑过去,拿了帕子给皇后拭泪,一面转头对太子急道:“殿下,好不好的,有什么话不能跟娘娘慢慢说呢,殿下三个月都没怎么来看过娘娘,可知娘娘为你觉都睡不好,但凡睡着了,也是要哭醒的!”

穆皇后自来刚强,打从少女时代起,哭泣的次数就屈指可数,自从做了母亲,几十年来更是从未在儿女跟前掉过泪,眼下乍然恸哭,杀伤力委实不低,郑唯悯当时就吓得站住,心中大为不忍,却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是去是留。

穆皇后泪眼朦胧,看着儿子只是愣在那里,并不上前,心中更是难过,只觉三十多年来含辛茹苦,养大了个儿子,竟是半点用都没有的,悲怒交加之下,哭得狠了,忽然一口气噎住,喉头抽动两下,头上忽然剧痛,嘎的一声,整个人厥了过去。

郑唯悯大惊,什么龃龉芥蒂全都抛诸脑后,一个箭步上前就把穆皇后扶在怀里,眼见母亲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人事不省,当时就吓得浑身发抖,双目流下泪来,嗓子都破音儿了,急喊:“母后,母后!母后你醒醒!太医……传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