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何寒皱了眉头,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丢掉了怀中的包裹,伸手便去拔了侍卫腰间的佩刀,拔刀时那“噌”的一声分外刺耳,刀锋泛着冷光,难民们吓了一跳,动作缓了一缓。
趁着这个空闲,侍卫本想护着叶小清后退一些,此时却有一道声音穿过层层的难民,顺着风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住手。”
难民们没有再抢包裹,而是纷纷转过了身子,望着那道声音的主人,连忙双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随即跪拜,大声道:“参见王爷!”
随着难民的跪拜,视野才开阔了些,叶小清愣愣地望过去,入眼的便是那袭熟悉的、不沾染纤尘的白衣,浮躁的心情立刻安定了下来。
如今,白衣的衣摆上已经沾了些泥土,也染了许多灰尘,但在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中,还是白得极其耀眼,他站在满是污泥的地面上,依旧那般高贵清俊,仿佛立在淤泥中徐徐开放的莲。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突然,叶小清站在原地紧紧抱着包裹,直到面前的侍卫也抱着刀行礼,她才回了些神。
不受控制地场面渐渐平稳了下来,孟奕安的目光扫过难民,待他看清难民中心的人之后,面上的从容神色即刻消散,取代的是微微怔忡,眉头逐渐皱起,他不可置信,却又试探一般道了句:“……君仪?”
近几日一直担忧着的人此时好好地站在面前,没被山上冲下来的泥给埋了,叶小清心头的大石头忽的放下了,后知后觉面上被难民指甲刮的十分刺痛,她瘪了瘪嘴,想说什么,末了一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奕安……”她举了举手中的包裹,没话找话道:“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话音未落,前方跪拜着的难民们都转过了头,望着她手中的包裹两眼直冒绿光,好似下一瞬就要来抢,那些目光看得她浑身一僵,才知道自己兴许是说错话了。
…………
从永昌到丹州,整整两日一夜,叶小清都像是护宝贝一般护着随身带着的七八个包裹,谁知道七八个包裹里的吃食干粮,就在刹那之间被丹州的难民哄抢而光。
而如今,叶小清颓然地拎着七八个空空如也的包袱皮,瘫坐在湿润的草地上,满脸悲戚,心痛到能哭出来。
简直……太失算了!
山中的夜晚比山下的要黑的多,除去天空中那一轮明月和稀疏的星子,没有别的光亮,更别提家家户户常见的灯笼烛台,只有面前的火堆熊熊燃烧着,照亮着四下的景致,火星子随着风飘得很远。
从那些被水冲垮的房屋来看,这儿本是半山腰的一处村子,因为地势高一些,前几日没有被水淹没,但也被毁得不忍直视,村民没了住处,只能暂时住在村子旁边的树林子中。
林中过于湿润,找不到干燥的柴禾,用那些湿润的木头生火都很难,但到了夜里水汽太盛,不生火烤一烤,寒气很容易侵入身子。
面前这火堆,还是何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生起来的,可惜她如今是个婢子,没什么机会烤火,立马和侍卫一起又去照看难民了。
四下的景致随着火光跳动着,燃烧的湿树枝发出响声,叶小清托着腮,一脸愁苦地拎着包袱皮,心里满满的都是郁闷,她侧了侧头,偷偷看向身侧坐着的孟奕安。
火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分外温暖,他随意撩起衣摆,坐在湿润的地面上,没有顾及衣裳会不会被弄脏,而是专心致志地打开水囊的塞子,用水囊中清澈的水浸湿手中的帕子,随即侧过身来,一手抬了抬她的下巴,另一手用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红痕。
那些难民的指甲长,有的还断开了,将她的脸挠的快花了不说,还沾上了不少的泥。
他手上动作轻柔,眉头依旧皱着,话语间尽是无奈:“你不该来这。”说着,面上隐隐有些担忧神色,“……这里太危险。”
不管是那些神经紧绷的难民,说下就下的瓢泼大雨,还是从偶尔山顶滚落的大石,都是极其危险的,叶小清心里也明白,而且刚刚到这的时候,她当时也确实被难民们吓到了。
但她这么有原则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皱了皱鼻子,秉承着死鸭子嘴硬的态度,厚着脸皮狡辩道:“谁说我不该来?”她想了想,“你要留在这,我又怎么不能留在这?”
她强词夺理的功夫是日益精进了,孟奕安本就无奈,如今更为无奈,他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继续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细小伤口。
其实他本可以依约在第五日回去的,彼时,他已经见过了丹州知县,并开始着手将难民一批一批从城东接到城西暂时避难。
有些小村落在山中或是在其他隐蔽的地方,受灾严重,房屋垮塌遍寻不到,寻找村落本就是难事,尤其现在的路泥泞难走,耽误了一些时间。
再者说,一个贪赃枉法,甚至准备瞒天过海的知县怎能全心信任,有可能他前脚离开丹州,知县后脚便撒手不管,他一直不能安心,所以在寻到半山腰一个小村落时,他提出等到所有村民都走了他再走。
恰逢那几日无雨,山中也安全,知县好劝歹劝没劝成,只得加紧转移那些虚弱不堪的难民,甚至花了大把银子雇了不少马车,让那些走不动路的难民坐马车,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水害之事已经坐实,知县免不了死罪,但若是因为这事害死了一位王爷,那就不是自己掉脑袋这么简单了,兴许会株连九族。
知县也有家室,最小的儿子才三岁,为了保家中人的性命,他不敢逃跑,只得配合孟奕安,争取戴罪立功。
如今山中只剩最后一批身子骨强健一些的难民,孟奕安也在山中待了两天一夜,虽有些疲累但并不狼狈,只等第二天一大早送走最后一批难民,他便可以下山返回永昌了。
难民都说他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王爷,对他的好口口相传,都是些什么屈尊降贵之类的话,叶小清又不聋,自打她来了那些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她从难民那听了七七八八,也逐渐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孟奕安不言语,叶小清觉得兴许是自己十分有理,他惭愧了,所以挺直了腰杆子,“再说了,你说了五日就回来,这都十几天了,许你失约,不许我来找你?”她眨了眨眼,“反正我来都来了,你也不能赶我走,是吧?”
有了理之后,她忽觉自己的伟大,说得愈发激动,面上愈合的小伤口被她丰富的面部表情给再次扯开,冒出了血。
鲜红的血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分外刺眼,孟奕安本来松开的眉头又皱起,他用帕子拭去那滴血珠,心中疼惜,忙安抚道:“好了,我的不是,是我的错。”
得了他的道歉,叶小清心满意足地闭了嘴,乖乖转过身子仰起脸,正面面对他,闭上了眼睛,方便他擦拭她脸上的伤口。
夜晚的树林很寂静,大水重冲刷过的地方没有鸟雀的叫声也没有虫鸣,她只能听到火烧木头发出的声音,和着林中徐徐吹拂而过的风声,成了寂静中唯一的声响。
她扔掉了手中的包袱皮,摸了摸身下湿润的土地,只要轻轻一压,就有水从泥土之间冒出来,沾湿她的手指,火的炽热与地面的湿润都让她不太舒服。
粗糙如她,都觉得如此不适,他是怎么在这里待了两天一夜的……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时,擦拭着她脸颊的手帕收了回去,她掀开眼帘,看到孟奕安想再次重洗一下手帕,她连忙扑过去推开了水囊,“不用了,随便擦一下就行,干净的水都快没了,就别浪费了。”
虽然丹州是水害,走到哪哪是水,但都不干净,不能饮用,而且大灾过后人畜共处,乱喝水不小心就会染上疫病。
水这么稀缺的时候,他居然还用饮用的水来给她擦脸,叶小清心里过意不去,径直将他手中的水囊夺了过来,藏到了身后,一本正经道:“水囊放我这,喝的时候跟我要啊。”
见她这番举动,孟奕安端着帕子,先是愣了愣,随即无奈一笑,“胡闹什么?”他轻叹,“我怎样都可以,但你来了,自然是要首先照顾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