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般依依惜别的情状,简直叫人都忘了,到底是谁亲自向皇上奏报,一次次派我出生入死,去最险的沙场杀最狠的敌人。”
“你说他对我,不比阿纸少。可我却记得,雪山后面有个险峰,上面生着七色莲。阿纸每次带我采药都从不肯让我跟他上去,生怕我不小心一脚踩空,万劫不复。在宫里也是,饭不让我做,怕我烧着头发;柴不让我劈,怕我砍了手;最多也只让我拿着扫帚扫雪,或者洗洗盘子……”
“而如今,我每天都在等他,等他过来杀我。他说过的,我要是再敢背叛他,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他明明是这么说过的。”
“可是,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还是不肯来。我把他弄得那么痛,他还是不忍心伤我。”
“这些,我以前竟都不懂。”
雨滴落在窗檐,打出了朵朵水花。谢律满目萧索抬起头去,却见阿沥正呆呆站在那里望着他出神,对他适才一番话,一脸的惶惑不解。
这孩子……谢律只得又叹了一声。
“罢了,你还小,就算跟你这么说了,你也听不出区别罢。呵,也好,你就这么一直傻傻的,也倒好了。”
“生在影阁,你原本和我一样,懵懂之时便踏进了不见底的泥潭。如今荀长嫌你笨不再用你,倒也真不一定是坏事;否则像我一般泥足深陷,想要拔足上岸……又何尝容易。”
这么说着,却又问他:“小阿沥你知道吗?那日迷晕了你,我要带阿纸和夜璞走,却看你被子没有盖好。折回去盖的时候,我那一刻心里只想着,若是经此一别,我们能……从此江湖不见就再好不过了。”
“从此江湖不见?将军您……讨厌阿沥吗?”
谢律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若我与阿纸,真能带着夜璞昭昭他们隐匿江湖;而宁王殿下有朝一日亦成为天子,你跟着荀长得入朝为官,双双皆大欢喜——”
“当你在那锦绣宫城、辉煌大殿遥望西南时,只一日没听到我和你师父的消息,便是我同他正在大漠月下看着黄沙连绵、又或者在江南水乡泛舟湖上;若能此生永不相见,便是我们这一世过得都平静安康,或是在杏花巷深居,或是在苗疆养了孔雀,过得逍遥快活。”
“而我们亦是如此,一日听不到你的消息,便是你一日在京中过得平平稳稳。官职不大不小,责任不重不轻,每日循规蹈矩,娶些妻妾,生几个孩子,乐享天伦。若我们能一生不见,便是大家都过得都好,这就够了。”
“将军……将军说得什么话啊!”阿沥被他几句话便撩得红了眼:“要是此生再也见不到师父,阿沥……肯定会很伤心的!”
“但那般,好歹也不比如今这般好得多么?”
阿沥含泪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半晌呆呆说不出话来。
***
暴雨整月,终于下无可下。天刚回阴,云锦行宫的大殿之上便被车马东西堆得凌乱不堪。宁王一行,只等路上积水褪去,便做好准备即可北上。
“昭明,东西都收捡好了?瞧你身上这玉佩都碎了,扔了吧?”
谢律一把按住那半块蝶形的红玉,默不作声。
“本王给你换块好的还不成吗!你……怎么这么宝贝那东西啊?总不会是那个什么慕容宫主送的吧?哦,还是你在西域遇上的那个百花公主?还是整日追着你不放的那位上官小姐?对了,上官小姐的话,我离京之时,听闻她已被家里订亲了王尚书家的次子,估计如今已经……”
“王爷,我跟上官小姐统共只见过两次而已,怎么连您也……”
“两次?昭明,你记得到时蛮清楚的嘛~”
“……”
“嘿嘿,昭明莫怪我吃飞醋,谁让你长得那么招人喜欢,京城里那些姑娘家的,谁看了你一眼,还不都是——”
行行行,说说就算了,殿下,请不要就动手动脚的好么?
谢律不着痕迹地避开宁王粘过来的身子,宁王的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昭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一样……”
“王爷!门外……门外唐少使求见!”
突有下人来报,宁王眉头一皱:“哎?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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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却见一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闯入大殿,倒头便拜。
“属下参见宁王殿下!宁王殿下,大事有变!敢问荀阁主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谢律适才还在想什么是“唐少使”,毕竟在京为官十年,他从没有听过“少使”这个官职。可如今看着来人的脸,他已然将这个问题全然抛之脑后了。
呵。竟然……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