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森装完逼了找了个后排座位坐下,然后闭上眼就一路假寐。约莫40分钟后,九点不到,大巴车开入东瓯市新城大道,不多久便在一片崭新的农转非住宅区的对面停下。江森听到车上同学们的说话的声音,睁开眼,就看到了车窗外面,东瓯中学的四个烫金大字。
老邱忽然沉默下来,轻声呼唤大家下车。方才上车时的那点兴奋劲儿,此时毫无征兆地就被紧张的情绪所代替。十八中全体面色凝重,连罗北空都收起了笑脸。
江森从车上走下来,微微喘了口气,再抬头朝不远处一看,就看到了东瓯中学校门外,站着一群七八个小姑娘,手里举着写有“二二君!看这里!”的横幅和应援纸板。看样子是被学校门卫挡在了外头,各个耷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可又不肯走。
“诶?女粉丝?”江森看到居然有粉丝过来,不禁顿觉欣慰,内心觉得有义务给点奔现福利,忙朝她们招了招手,“诶!诶!看这里!对!是我!就是我!我就是二二君!”
话音落下,站在江森身边的罗北空他们,也全都不由得看了过去。
校门口传达室外,几个小姑娘闻言,顿时兴奋望向江森。
但就是在人群中这么多看了一眼,这群小女孩子的脸色,当场就不对了。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脸上齐刷刷全都露出了很想嫌弃又不好意思、可不嫌弃又很违心的纠结表情。
哪怕在过来之前,她们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然而当实实在在地见到江森真人的这一刻,内心幻灭得最严重的小姑娘,还是忍不住当街抓狂,拽着跟她一起来的姑娘直吼起来:“啊——!我就说了!二哥是二哥!二二是二二!他们明明是两个人!我说了不见,说了不见!你非要过来!我不行了,我要回家了!”
她一边大叫,含恨看江森一眼,居然扭头就跑。
跑了?
她居然这么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这孩子当她是来相亲的吗?
“我草!”江森一声怒骂。
这特么是书迷见作者应有的态度吗?!
“哈哈哈哈……”
刚刚前一刻还紧张得要死的老邱他们,见江森下车就遭到暴击,顿时一阵狂笑。
“麻子你特么暴露了啊!”
“活生生把人吓跑!”
“笑死你爹了啊,哈哈哈哈哈……”
一片无情的嘲讽声中,后面的另一辆大巴也稳稳停下。高二七班几十个漂亮姑娘,和邵敏、熊波、郑小斌几个人从车上走下来,听到篮球队的狂笑声,再一听说是江森的书迷过来奔现居然被吓跑,那笑声顿时更加歇斯底里和肆无忌惮。
尤其是很不乐意过来季仙西,笑得那叫真情实意。
“江老师书迷见面会,不见面的时候两百个人报名,照片发出来倒贴两百都没人来。”
“哎哟刚才那个女孩子,跑得真叫一个坚定。”
郑依恬看着站在风中凌乱的江森,满脸心疼道:“江老师太可怜了,他哪里有那么难看嘛……”
“不对,我们也不觉得江老师难看。”班花陈超颖同学,在这一刻,终于做出了一个很具体、很准确的描述,“江老师其实不丑的,我也发现了,他就是脸长得比较恶心。”
这个论断一出,立马引起十八中最漂亮姑娘团们的一致同意。
“对,人是不丑,就是脸难看。”
“对,主要是恶心,五官是不难看的,但就是没法看。”
“恶心。”
“真的恶心。”
“今天比昨天还恶心,他这几天痘痘又变多了。”
“第一眼看真的没办法接受啊。”
“幸好有才华,不然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还是佩佩的忍耐力最强。”
“佩佩天天坐他身后数痘痘,早就习惯了好吧。”
高二七班的姑娘们说得那叫一个一本正经。
这时就在传达室那边,曾有才拿出比赛的邀请函给东瓯中学的老伯看完后,那老伯居然也不开正门,而是只开了个侧门让江森他们进去。
下马威做得很到位,一上来就搞心态。
不愧是长期专业拿第一的东瓯中学。
江森满心叹息地跟着同学们往里走,走到侧门旁边时,一个前来应援的小姑娘,突然壮着胆子拉住他的手,目光很坚定道:“二哥!”
“嗯?”江森转头看看她。
那姑娘露出笑脸,说了句:“没事的!你很丑,但是我觉得你好温柔!不管是《女神》还是《女王》,秦风和苦竹受了那么多苦,可是他们对别人都还能那么好,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二哥,你要坚强啊!不管你再怎么难看,我们都会支持你的!”
卧尼玛……
你特么这些话倒是线上讲啊……
江森本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会再被任何事情尬到了,可是此时此刻,当着全班同学、一整支学校篮球队,以及一堆学校领导的面,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发出这样真诚的好人卡,江森特么的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
“我只是皮肤不好……”江森还想强辩。
那小姑娘却越发来劲,大喊道:“没事的!我不关心!也不在乎!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好了!生活带给你的这些苦难,一定会让你越来越强大的!我们还给你带了吃的,喏……”她从同伴手里,拿过一大袋子的零食,交给江森道:“你一定要尝尝啊,你应该都没怎么吃过的!我知道你把钱都拿去村子里盖学校了,身上又没钱吃饭了吧?你放心,我们以后一定都会看正版的!二哥!加油!”
她越说越激动,说得双眼通红,热泪盈眶。
江森和十八中的一大群人,也不由得安静下来,被这小姑娘单纯的心思感动得不行。
只有陈佩佩无脑地小声来了句:“诶,江老师不是每个月稿费很多的吗?”
“嘘……”郑依恬急忙捂住着傻逼的嘴。
“呃……谢谢啊……”江森接过小姑娘的礼物。
另外几个女孩子,又把手里的家伙,全都转交到姑娘们手里。
“姐姐们!二哥就交给你们照顾了,他那么努力,你们不能欺负他啊!”
说完还朝陈佩佩他们鞠个躬,然后转头就跑。
这一幕,顿时搞得十八中代表队集体懵逼。
程展鹏和郑海云几个老师,全都满头雾水地对视。
“我日……”郑小斌走到江森身旁,忍不住问道,“江老师,你什么情况啊?”
江森提着一袋子的零食,看着那几个跑远的小姑娘的背影,由衷叹道:“我当年写东西的时候,感情太过投入,以至于文字的情绪穿透力过于强大,卖惨卖得太专业,穷逼和惨逼的形象深入人心。现在我的读者,全都长期爱心泛滥,经常都怕我要饿死了,尤其是女孩子,母爱一被唤醒,甚至能忽略掉我英俊的相貌和绝世的容颜。”
“行了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吧。”老邱总算回过神来,急忙催促江森往里走。
十八中一群人也只当看了个热闹,笑一笑也就过去了。不过姑娘们拿到那些应援的牌子,倒是挺趁手的,手里有了家伙,从比空着双手,人肉助威要强一点。
传达室的老伯,在前头领路,十八中的人稍微有走远,另外一个保安,就赶紧开了学校的正门。江森一边随手给助威团们分零食,一边转头往后面一看,见东瓯中学这个无聊的操作,不由得又笑了笑。真的是机构越大底下越骚。十八中进门的时候不开正门,等进来了,倒是又开门了。估计是后面还有什么领导要来。这场比赛,怕是不好打。
场外因素,从进门就开始了。
江森心里嘀咕着,递给陈超颖一包薯片。
班花小姐姐接过零食,随口打听道:“江老师,你现在一个月稿费有多少啊?”
“现在啊?”江森毫无隐瞒的意思,淡淡道,“现在还在连载的话,一个月大概三五万、五六万吧,看每个月的成绩怎么样。等写完了,慢慢会降下来,可能就几千几千的,越往后就越少了。”
“几千几千还少?”班花小姐姐突然就觉得江森的脸不恶心了,开玩笑道,“要不我当你女朋友吧!”
“什么都能做吗?”
“你想得美!”
“诶诶诶!”郑海云听到,转头就连连大喊。
陈超颖忙道:“老师!你放心!我骗他的!我只爱他的钱!”
“肤浅!”江森对陈超颖撂下一句,“劳动创造价值!我的钱和人是绑定的,永远不能分割!”
“啊?江老师一个月现在好几万啊?”
“我日,好能挣钱。”
“关键是他的读者还觉得他好穷,还要给他送钱……”
“搞得我也想写本了。”
“你做梦吧,哪有这么容易写啊?”姑娘们说说笑笑,嘀嘀咕咕。
季仙西忽然又老调重弹:“他那种很容易写的,一天能好几万字,能有什么难度啊?主要是赶上好时候了,这就是命啊……”
然而没人搭理他。
在江森的教育下,现在全班同学至少都已经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如果有人觉得钱好挣却挣不到手,那只能说明,他是个傻逼。
西西同学在花了半个学期时间,成功让自己被全班男生孤立后,现在已经开始往女生那边作死了。拿江森当参照物在姑娘们面前自我吹嘘,纯属自找的丢人现眼。
也就知道陈佩佩长期不带脑子混日子,可以完全无视季仙西的这种蠢话。
……
东瓯中学校园面积很大,哪怕学校里住了数千人,周末时分,依然让人感觉十分安静。程展鹏走在前头,听到后面那些孩子们说的话,淡淡然的,也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小孩子总是这么天真,经常性高估自己的能力,又低估做事情的难度。
开始干活之前,永远豪情万丈,总觉得无论出现什么问题,解决起来都能轻描淡写、易如反掌,甚至还能在过程中装个逼、泡个妞,事业爱情两不耽误。
但等真正做起来,绝大多数的孩子,可能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遇上真正的困难,五成以上的人会在尝试最多三五次之后,就直接选择放弃,然后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同伴傻逼、环境不利、小人作梗,然后推翻重来,循环往复。
只有小部分人,能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一直坚持自己的判断,并坚忍地一直坚持下去,一个问题一下子解决不了,就分开几步解决。一步走不通,就多走几次,直至把问题啃下来。
不说江森,他自己就是这么一路熬过来。从22岁大学毕业,到今年36岁,前十年就是死守着自己的饭碗,有机会就逮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直熬到32岁,整整十年时间,才被陈爱华提拔成十八中的校长,放到学校里掌管一方。
整整十年,夙兴夜寐,没敢有半分的懈怠,没有犯过任何一丁点的错误,一直到去年,生活才终于有了点甜头,在当上校长的第三年,才把郑蓉蓉给追到了手——
而且还就是靠着他校长的职权和身份。
事业爱情两不误,哪有那么容易啊。
除非真的是顶级的天才,不然对寒门子弟来说,这俩玩意儿就是需要取舍的。
一个人花了时间在工作上,就不可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
想出人头地,就不能分心。
一旦分心,就别对自己期望太高。
程展鹏有时候大晚上下班时,看到机房里亮着的灯,就不会不由自主地拿自己跟江森作比较。以这个小孩子的拼命程度,将来大概率,成就肯定是比他要高的。
程展鹏觉得自己对自己,要求已经够严格。
但江森做事,却仿佛根本不给自己设上限。
只有下限,没有上限,这就非常可怕。
而且随着他上限的不断提高,下限的高度,只怕也会越来越高。
“江森,你这本,什么时候能写完?”
“尽可能学期末吧。”
“下学期不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