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他说的什么,摇头道:“世子和桓哥儿差了九岁,这对兄弟却是年龄相仿,并不相像。”
主簿杨修听了,眨眨眼睛,刻意喟叹道:“虎崽怎可类犬子?这俩孩子不过是乡野顽物,如何比得两位公子金玉弧璋?请丞相节哀!”说着,抬起袖口擦拭眼角,似是有泪一般泫然。
荀彧等人见他拿状做态,互相递了眼色,都有几分不喜。
曹操却是勃然而怒,皱眉斥道:“节哀什么!不过一个愚子,我岂会沉湎久哀!只是此地折损了我的爱将典韦,由不得不伤。”说完,细眉一轩,拂袖振衣,下令暂停返还许都,就地屯驻兵马,设下祭筵,要彻夜吊奠淯水亡魂。
杨修满目惊愕,不明白怎么惹了曹操不快。纵观诸谋士中,他聪敏机灵,过目不忘,极得曹操宠爱,最重要的一点,他向来最善于揣度主公心思,奉迎之事,更是屡试不爽。却没想到今次一提曹昂,竟让曹操大为光火,好像他说错了什么话一样。
一扭头,又见荀彧面露讥讽之色,杨修气得怒哼一声,转身离去。
心道:“丞相此番好生虚伪!这次南下,大动兵戈,攻伐张绣,损兵劳将,几经胜败转折,好容易才拿下了南阳。若说不是为了给公子报仇,谁信?我劝他好生节哀,又何错之有?真不识好人心!”
夏侯惇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杨修为何触了霉头。平白无故说什么节哀?人都没死,难道要咒杀世子吗!
荀彧碰巧也是知情者之一,因此低头摸了摸鼻子,心中觉得杨修挨训,一点也不冤。
却说杨主簿怒冲冲向前走着,忽听右方窃笑一声,他瞠目瞪去,骂道:“谁在那取笑于我?”
说起来,杨修年纪虽轻,在军中却极有威望。因生有奇才,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有一些小聪明,便得到曹操宠爱,平日里也没人招惹他。
话音落下,却见营帐后转出一人,手持竹扇,黑袍皂纱弁服,敦庄厚重,眉峰隐敛,分明作文士打扮,却有一种奇异的威严霸气。
“你……”杨修一怔,“贾文和?”脸上的怒容登时消弭了大半,他可不认为,贾诩会无聊到来嘲讽自己。
打从贾诩投纳那天起,就韬光养晦,如璞玉一般藏着光芒,隐于众人之中,不骄不显,但却不知为何,曹操、荀彧等人,都对他表现出了极高的敬意。连带着这位搞不大清情势的杨修,也有点敬重这人。
贾诩呵呵一笑:“德祖,你今日气不顺,我受丞相之托,特来教你一个乖。”
杨修一听什么“教你一个乖”,当即便想翻脸破口大骂,却又听是曹操吩咐的,只好悻悻道:“贾文和,你有何见教?丞相他让你跟我说什么。”
贾诩摇起扇子:“依你聪慧,当知丞相为何性情大改,急于挥师南下,与张绣决战。自从宛城失事后,曹军士气大衰,张绣却士气大涨,更又联合了荆州刘表,一时势大。但丞相不顾你等谏阻,非要拿下张绣,无非便是因为长子曹昂。”
杨修道:“对啊!所以今日我见丞相忧心重重,才劝他节哀……”忽地语声顿住,眼神一滞,脑中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没能及时抓住。
贾诩眯了眯眼看他:“我还记得,此战之初,曹军阵脚紊乱,兵法无度,败象纷呈。但没过多久,不知是何缘故,曹丞相他竟然坐稳了中军,镇定自若,用兵如神,打得张绣大败。如此转变,连我也未曾预料到,哪里还像一个痛失爱子之将?你们跟随曹丞相日久,定知他疼爱世子到何种地步,如若世子真的殒命宛城,他心神大乱,如何敌得过张绣刘表联军,定然早就丢盔弃甲,败返许都了……”
杨修的嘴微微张着,一脸震愕:“你……你是说……”
贾诩点头:“宛城战事之后,张绣和刘表结为盟好。我听人说,曹丞相发兵之前,荀文若曾苦劝他不要攻打张绣。”
杨修想起是有那么回事,自己当时也认同荀彧的策略:“我们若不打张绣,张绣与刘表结盟无外力施压,不能长久,必因利益冲突互相争斗,届时丞相可坐收渔利;而贸然攻打张绣,外敌来袭,张绣与刘表反而会联合起来抵抗,我军所面对的局面会艰难十倍。”
贾诩的扇子顿在胸口,眼底精光粲然:“正是如此。然而曹丞相英明之人,却还是敌不过丧子之痛,强行整合了军队,甘冒大险,挥师南下——并且,从一开始的报仇心切,变成了步步为营,最终硬是打赢了张绣。”
杨修忽然一拍脑袋,“啊”的一声:“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