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寒这才“哦”了一声,强将自己纷乱的思绪,紊乱的心跳压下,跟在赵云身后,拿着替换衣物,往林后山涧而去。
初冬时节,天高气肃。
沛县以东的郊野上,广袤无垠,长草迎风,自有一股荒凉浩瀚之意。
祁赵二人穿泰山郡,过微山湖,抵得此处。连日纵马奔驰,见此地旷野小林幽静无人打扰,便有意在此小憩一阵再进城,各自翻身下了马,任由玉雪龙和辽东枣马一东一西分到两处,去啃地上的芨芨草。
就着水囊略用了些干粮,二人在丘冈上伫立片刻,迎着烈烈罡风,打量四周风土景致。祁寒连日乘马,终觉手脚酸麻有所不适,大咧咧往长密的草苇之中一躺,手臂枕在脑后,仰头望着天际,将肢体放松稍息。
赵云跟着半坐下来,随着他的视线,也朝天边眺目。
晴日白云朵朵,烟霭随风而动,碧空如洗,烈日崔璨。
正午明媚的阳光洒落下来,隔着重重草叶的影子,照在人的脸上身上,将这冷肃的天气冲淡几分。虽然卧在草上,身体发肤上却有一股暖洋洋的意味,并不怎么寒冷。
祁寒有些出神,忽道:“你说,当日在宛城,你若是没有救我,我是不是就死在那儿了?”
赵云纳罕他突然问起这个,眉头微微一动,只置之一笑。
那日,他若是不救祁寒,点检尸首之时,张绣军士自不会放过一个将死的曹营小兵。
曹营啊……
可惜那日,他去得太晚,错失良机,竟让曹贼脱逃。
赵云轻皱眉头,与祁寒并肩仰躺下来,望着天际,默然不语。
祁寒撑起一只手,长发自肩头垂下,一双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近日听闻曹操刚打下了宛城,斩了张绣……你可要去么?”微眯的瞳眸里有几分算计,语声满是撺掇。
历史又一次改变了,曹操这番南下拿取宛城之后,竟然不顾谏劝,斩杀了张绣。一路上听闻的消息,曹军似有北上之意,却不知为何。祁寒对张绣之死不以为意,却又觉得,若是能劝动赵云去杀曹操,总也比在这徐州相帮刘备强得多。
赵云摇头:“我既应了玄德,此时便无法抽身前去。”
今晨在茶寮之中又听闻传言曹操正在宛城,他也甚是心动。若能趁其戒备松懈潜入城中击杀,自是最好不过,但此刻刘玄德还未抵徐州,这厢若是战局生变,他擅自离开,却会负了当日承诺。
祁寒吁了一声,撅了撅嘴,意兴阑珊地躺倒下去。
赵云听他微微轻叹,知他心中有所不快仍强自忍耐。所求不过是为了跟自己一道,不禁升起一抹怜惜。便伸出一只手去,揉了揉他发顶。
祁寒恼恼地将其拍落,发带还是散乱了下来。
“……阿云我怎么觉得你有时候其实挺幼稚的啊?”祁寒皱眉扯动散发上粘著的草籽叶屑,把一双水瞳瞪得溜圆,“反正等下也是你帮我束发,届时你自己费劲折腾去吧!”他越是清理,黑发越是搅合成一团,最后竟搞得蓬头纠结,凌乱不堪。他泄气似得拿起素布发带往赵云脸上一扔,冷哼一声。
赵云不由呵呵一笑,忽觉心头那点沉郁被他扰没了,一双黑眸沉沉看着祁寒侧脸,若有所思。
祁寒被他看得诡异,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急忙忙抬手一指天边缓缓移动的白云,也不知是为了分散赵云的注意力,还是他自己的。
望着云彩,也望着身旁的人,他眉梢眼角都柔和下去:“阿云,我一直觉得你这‘云’字虽然普通,却还是好听。只可惜,风流‘云’散。‘云’本是这世间最为虚无缥缈,潇洒不羁的东西,你便是伸手去抓去握,也握不住它。”说着,他抬起的手臂,在空中晃了晃。宽袍荡袖落下,露出一截玉白修长的手臂,修长的指尖,仿佛要在虚无中抓到什么。
本是无心之语,祁寒心中却蓦地腾起几分怪异,嘴里的话也无意识地说了出来,“你说,若是有一天,你如同这漫天风云一般,悄然散去,无影无踪了……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东汉,三国,这一切,该不会只是一场幻梦,最终都将湮及幻灭吧……
赵云似乎被他莫名的情绪感染,竟也愣怔了一下,旋即探究地望向祁寒的眼睛。对方却快速躲闪开去。赵云被他垂眸闪躲之际,那双扑闪若蝶翼般的睫羽惊艳,心神重重一晃。竟是不假思索道:“那我便一辈子与你一起,永不离开。”
祁寒脑中“嗡”地一下,周遭风声竟像突然静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