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挨着祁寒坐下,感受到对方冰冷怒颤的气息,苦笑一声:“我说是因为刘玄德之事,你信吗?”末了,把被子扯过来,将祁寒裹住。
祁寒怒挣了一下,却未挣开,吼道:“不信!刘备有什么好的,你为了他就不要兄弟了,哼!”吼完这句,他颊上也不知是因气愤还是太过用力的缘故,起了一片绯红。
何况那日夜宴,他清楚了赵云对自己的情义,绝不相信赵云会为了刘备对自己这般决绝!就算他要跟着刘备去,也不能撇下自己,不声不吭地让他走啊!
“确实不独独因为这个。但也有些关系,”赵云自嘲般一笑,盯着祁寒飞红的面颊,竭力柔缓声线,似乎是想要抚平对方怒燃的火气,“祁寒,你曾对我说起你喜爱的生活。或碧草结庐,芳树青峰,有柴桑飞鸟,相安成趣;或躬耕渔猎,莳花烹饪,有鲈麂野味,滋味鲜美。在你的那些愿望里,要生在接踵并肩的市井,流车货担,士子持伞,客商掮包,游人当立于画舫之上,会友吟诗酌饮茗酒;名媛要团扇杨柳之下,脂粉细腻扇起香风……”
祁寒愣愣听着赵云说话,一脸呆滞。
他还以为这些白日梦一般的话语,平日就是跟赵云说着玩的,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竟被赵云全放进心里去了!
乖乖,怪不得他要撵他走了,定是觉得他贪图富贵享乐,胸无点志的公子哥儿!
他正要辩驳,却听赵云续道:“你所有的愿景都那般美好。若是生于安平世道,我也愿过。可惜,在我的所见里,天灾战祸,流民凄苦。苦厄降于百姓,灾殃祸患朝宗。瘟疫,苦旱,地动,蝗祸,徭赋……那景象真个便是‘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你文采卓灼,武略涛涛,奈何却并无安邦救民之志。我素知强矫易屈、强摧易折,你不愿意做的事,做多了有损无益,对人对己都是这样,所以我不愿你为了报答我之恩情,强留战地,涉到这无边的离乱与兵燹之中来。”
祁寒被他一顿掉文绕得头晕眼乱,嘴巴翕张几下:“不……不是”
“我明知你志不在此,不敢强留,你又何必为了助我委屈至此?”赵云却摇头不给他说话之机,“你多次罹危患难,如此下去,我恐护你不得。正是这个原因,云愿请祁寒离开。”
赵云的声音莫名低沉喑哑,最后这几句却是一字一顿,无比坚定。
“可是我……不需要……你保护……”祁寒皱眉想要分说什么,声音却小了下去。他想起之前数次,若非赵云相救,他恐怕早就死了,底气越发不足。
至此,之前那点恚怒嗔怨全然消泯,只是他心中不甘不愿,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赵云,对方的逻辑很是缜密,乍听起来居然很有道理令他无言以对。
见祁寒讷然不语,向来善辩的他终也失了言语,似乎被说动了。赵云心中一松,却又莫名有种空落的感觉。
强行将那种情绪掩下,他趁热打铁道:“如今曹贼手握天子重兵,西迁国都,肇亏皇纲,颓沮帝典。大汉宗庙社稷已成墟土,庶民百姓倾危流离犹似丧犬。啼饥号寒,哀鸿遍野。更有群雄并起之势,各方皆欲逐鹿中原,一逞野志抱负。兵乱将起,将无宁日,旁人只看得诸侯争斗,我却知这天下早已是累卵倾危,飘摇于风雨之中……”
说至动情之处,赵云叹了口气起身,皂靴履踏房中慢步踱走,“这般情势将愈演愈烈,祁寒之才终会为人所忌,届时怀璧其罪,得不到便要毁掉之理人人省得!来害之人,又岂莽夫张飞一人?我再想护你安稳,也无法时刻伴在身旁,赠你小弩也是此故。几日来我夜半回转,总见你枕书卧案酣眠,可见郡务操忙劳心,云实在不愿因为我的缘故……我那点恩惠,你便要滞留我身旁,为子龙谋画那缥缈的前路,竭尽心力至斯……”
赵云的思路竟越说越清晰起来。
他这才想起与祁寒一起那些的情状,心中澄明一片。说到后来,已将自己感受到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他完全理解祁寒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了解了他的苦心孤诣,了解了他担忧刘备并非明主故而再三阻挠自己。越说下去,越发感动,他驻足望向幽灯下那独自出神的人儿,那人静静听着自己的话,一动不动,看着有些呆傻。
心中蓦地升起一片暖热潮湿,他这才发现,原来祁寒是如此重视自己,关切自己!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为了自己考虑,擢升,御敌,周旋刘使君……为何自己之前竟然没有发觉?
赵云脑中“嗡”的一下,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他突然就想收回这些话,突然想冲上去揽住那个呆坐的人,想为他做些什么,想安抚他那双失落的眼眸。
然而,他不能。
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便令祁寒踏上一条无归的道路,这一路将是风雨飘摇,险阻危困,他不能再让此人为之涉险了。这些天他早已思虑明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