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四月。
四月二十四,长安朝廷的军事谕令刚刚下达到河西道大都督府。因萧昡不在贺州,枢密传令使直接将谕旨传到了威胜军大营驻地。随着谕旨一道下达的,还有一封太子殿下给河西大都督的信。
萧昡用裁纸刀剔去漆封打开信函,却见里面又套着一封信函,函上四个字:
萧悦之启。
这四个字介于行书与楷书之间,笔力劲挺,气势磅礴,虽然与太子素来批奏章的楷书字体不同,又多了一种飞扬不羁的风流……但萧昡也一眼认得出来:这是太子李毓祯的亲笔。
萧昡眼色一沉,神色不定。
太子给十七的信?
谈公事还是私事?
谈公事,这个时候,什么意思?
若是谈私事……
他的眼色更沉了。
想起了京中曾经流传两次的绯闻,想起了一年前的姚黄魏紫……
萧昡以前对这绯闻嗤之以鼻,无论是阿琰初进长安与李毓祯传出的“情人”绯闻还是一年前的姚黄魏紫榜,那流言在京中权贵圈子传得纷纷扬扬,难道不是在反天启派搅腾?萧氏要真信才是中计了。
但如今他不敢确信这只是流言了。
自家女儿肯定是对太子没有那方面想法的,但太子呢?
经历了沈清猗处心积虑“谋取”萧琰之事,萧昡一下对萧琰身边的优秀男女——尤其是女儿都抱怀疑眼色了,万一太子对阿琰有心思……
梁国公纵然千般疑虑,也没有想过将信扣下或者私拆了,思忖良久,暂时将信搁下,一直到了晚上,亲自到了女儿住的军帐中,屏退了安叶禧,将信函拿出来递给她,一脸肃重,“太子给你的信。”
萧琰吃惊的脱口而出,“昭华?”
心里暗道声不好,果然看见父亲怀疑的眼神。
她立即端正神色,接过信,说道:“嗯,是太子殿下的信。”
信拿在手中她就觉得有千钧重,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她抬眼看父亲,见父亲还坐在帐中不走,心里无奈,却不能向父亲坦言,只得暗含催促道:“阿父您还有吩咐?”
您老还不走?
梁国公却甚能端得住,“你先看信。”
萧琰一看父亲这态度,知道躲不过了,父亲必是怀疑了什么,她心里叹口气,躲不过……也只好不躲了。
她拆开信看去。
李毓祯的信一如既往,是让她沉重的情意。
这些情意是她不得不担负的生命之重,但那是以前……她希望不伤害李毓祯,通过岁月的磨扯,以她磐石不移的坚定,将李毓祯的情消磨下去。这是她能想到的不损李毓祯的道心,又能不损两人伙伴之谊的最好方式。
可是,如今,她不能再承负她的情。
她已经与沈清猗定情,就不能再承负任何一人的情——无论接受还是不接受,对另一人的温柔,就是对沈清猗的伤害。
她不能再以容忍的态度对待李毓祯的情。
必须决绝。
她心里叹息。
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啊。
原以为还可以有十年……
但人生总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让你做出选择,再怎么无可奈何,也必须去做的事。
她神色里流露出了伤感。
良久,手指一点一点的折着信纸,将它们装回信封,又拿了火漆,将剔开的信封重新封好,神色认真,就像是在封一样极其珍贵的事物。
……的确珍贵。
她对她的情,她只能封死。
萧昡看着女儿的样子,眼中渐有明悟,又有着惊震,神色越发幽深严峻。
萧琰平复自己的情绪,抬眼看父亲,说道:“阿父,太子信中只是说私谊,没有道公事。”
萧昡看着她,皱眉,“说什么私谊,让你这般难过?”顿了一顿,语气郑重的问道,“太子对你……可是有了心思?”
萧琰精致的眉目垂敛着,沉默了一会,说道:“是,她对我有意。”
萧昡浓眉下眼神陡然锋锐,语声简洁冷峻,“何时?”
萧琰略去长乐宫之事,说道:“我去长安之后。”
萧昡心里回想着李毓祯与自家女儿的种种交集,眉间渐渐涌出怒色,一掌击在小几上,“啪”的一声,“去年京中流言沸腾,传得世族皆知,除了那一帮人的搅动,嚯,没准还有这位太子的手笔!真个是……”他横眉冷笑,又一个处心积虑的!
萧琰默默敛着眉,京中的流言有没有李毓祯的手笔她不确定,但有又如何?她心里叹气,这些心计手段她并不恼恨,只是为她觉得累,爱情,不是两厢情愿,就是一桩痛苦的事……那些算计,没有真个伤了她,没有伤了她的家人,她就很难去计较。
“阿父,”她心里沉沉叹息着,声音却极清晰的道,“您放心,我不会对她动情。我和她之间,就算没有清猗,也不会有结果。”她声音缓慢,又清晰坚定的道,“我视她为友,不会变。”
梁国公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沉沉叹息了。
萧氏与皇室的未来,谁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