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重润在长治朝很有名。
绝对是寒门奋斗的传奇。
他两岁上丧父,随母亲改嫁去了陈家,但在继父家饱受虐待,被母亲含泪送入道观寄住,过得十分艰苦,曾经有三年时间早晚二顿都是一碗稀粥度日。但就在这种艰苦日子中,他读书有成,二十五岁考中进士。二十八岁又以在职官考中秀才科秀士。三十八岁为吏部左卿。四十二岁授尚书左仆射,次年加“同书门下平章事”,入政事堂为副宰相。四十六岁拜尚书令,自此稳踞宰相之位十一年至今。
这是很不容易的!
尽管自世宗文皇帝改革科举后,寒门子弟通过科举入仕的越来越多,但是,世家在教育资源上天然占优势,这使世家出人才的比例远远高于寒门,而世家子弟在见识、眼光、大局观等方面都更胜寒门子弟,所以能走上高位的多是世家人才。寒门当然也有俊彦人才,但会读书的不等于会做官,有才能的也不一定坐得稳官位。官位越往上,就不仅仅需要学识、才能,更需要胆识、魄力、坚忍不拔的心性和处事手段等等,即使得到皇帝的支持,也必须靠自己才能坐稳位置;否则,单是世家设的圈套陷阱,就能让寒门高官一着不慎跌落进去,从而万劫不复。更遑论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宰相这种为臣之极的位置了。但魏重润不仅以寒门出身做到尚书令,而且还稳稳当当坐了十一年,并且看样子还将继续坐下去。
萧琰就听父亲赞过魏重润,说他是“当世人杰”——不是人才,是人杰。
所以,她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浮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安平母亲的眼光真是好!魏重润不仅是人杰,更是难得的好男人——身居一品高位,没有一个侍妾、婢妾,与侯大娘子成亲三十年,始终专情如一。
如果列个大唐好丈夫的排行榜,魏相公绝对高居第二!——之所以没有列第一,是因为萧琰私心以为,裴驸马是榜首。
不过,她转念想道,这年龄好像不对……
“阿娘,魏相应该比安平母亲大个七八、九岁吧?”
安平母亲遇上魏重润时,他应该娶妻了吧?
李翊浵幽幽一叹,“阿姊遇上魏景深时,他还没有成亲——太穷了,没钱娶妻;不过,也差不多了。说起来,这就是个相逢恨晚的事。”
魏重润在京中寓居三年就近苦读,才考中进士,但长安居大不易,若无当时的七艺居“琴绝”侯大娘子的资助,这位贫寒的青年根本无法支撑起在京中的学习和生活。侯大娘子对他有恩有情义,魏重润对她生情是很自然的事。
是以,安平公主看中魏重润时,这位才智出众又品性坚忍的青年已经与侯大娘子订立了鸳盟,只等考中进士就迎娶过门。安平公主又做不出强抢男人的事——大唐公主中不乏这种强横的,别说只是立了婚约,就是已经成亲育有孩子的,也能让原配和离了;若那男人是攀附权势的,立即让原配“病逝”的都有。
当然魏重润不是这样的男人,安平公主的情他明白的拒绝了,说自己“心有所属,此生不负”。安平公主钟情于魏重润,不仅仅是喜欢他的才华,更是因为他的品性,知道他与侯方华之间的情义后,只得惘然叹息“相见恨晚”,却无强迫的意思——魏重润若真个负恩毁诺了,她倒是看不起他了。
但魏重润不负情义,这也让安平公主对他更难以忘情——她心中断定以魏重润的大才,迟早会列于朝堂中枢,与其将来同处帝京,生受那相见而不可得的痛苦,倒不如远远的嫁出京去。
而在当时适婚的世家子弟中,唯有兰陵萧氏的世子,无论现在还是以后都绝无可能在帝京任职,安平公主觉得她和萧昡正好是一对,都是心有所属而不可得。她不愿意随便祸害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喜欢别的男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魏重润。女人狠起来可以很绝情,但遇上了对的男人,却往往会痴情不改。
男人们以为女人善变,却不知女人一旦固执起来,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比起男人固执还要死心眼,甚至达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安平公主是这样的性子,李翊浵也是。只是,比起安平,她活得更潇洒快活。
李翊浵眸子有些幽幽的,看着女儿的眼睛道:“别学你安平母亲。一个男人再好,不是自己的,那就是别人家的柴,暖的是人家的炕头;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的婚姻搭进去,那就不值得了。——男人和女人不同,即使爱一个女人,也可以娶别的女人,生子,立家业,照样可以过得好好的。女人要学男人这一点。”
萧琰想了想,点头应一声“是”,阿娘说的话她认为有道理,但她觉得自己不会心里喜欢一人而与另一人成亲——婚姻是两个人感情和责任的结合,如果不愿意去喜欢对方,那就不要成亲,省得害了别人一生。
李翊悠笑一声,又道:“知道韩三青么?”
萧琰吃惊张目。
“他容貌长得有两三分似魏景深——当然,气概远不及。我在教坊司看见他时,也吃了一惊。便着人把他带回了府,让人照着魏景深的几分样子教导,之后送到了贺州去。”
“……”
萧琰心里默默抹汗,原来安平母亲的男宠是阿娘送的……想象父亲当时的表情,她面颊狠狠的抽了一下,一时无语之极。
半晌,她呆着脸道:“安平母亲第一次见我时说,她跟你有仇,早就想揍你了,还母债子偿,打了我屁股。”
李翊浵呆了一下,然后大笑。
她咯咯的笑得前仰后合,十分快活。
萧琰继续呆着脸,“……其实阿娘与安平母亲,是相爱相杀吧?”
李翊浵笑得滚在榻上。
又将萧琰扯下来,好一顿揉搓。
母女俩在榻上乐了一阵,便起身换衣,准备出行。
原定今日就是去古月观,只是少了一个虞璇玑,出游的计划却是不变的。
很快车马备妥,出了别庄,往终南山而去。古月观就在终南山北麓,接樊川的东南端。萧琰穿了缺胯袍佩刀,但没有骑马,和母亲同坐一车,一路喁喁而谈。
此时正值孟仲二春相交时节,平川上绿草茵茵,相连望不到边。因昨夜下过一场细雨,路上还带着湿,车马过去尘土不扬。往西南行去十里就到了潏水,自西南向东北蜿蜒如玉带,将樊川分成南北二川,此处渡了河就是南樊川。河上架有一座石拱桥,如长虹卧波,桥面宽可容一车一骑并行。四轮马车驰上石桥,护卫首领池闳策马行在车边,其他十二名护卫分别行在马车前后护卫。
石桥那头停着三辆双轮马车,其中一辆的车轮似乎坏了,两名灰衣短褐的车夫正在弯身检查轮子;另外十多名佩刀或佩剑的随从都下了马,散立在马车旁边,互相闲聊着,听得桥上传来车马声,都齐齐转身往桥上看去。
池闳忽地清喝一声:“小心!”
声音未落,就变生肘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