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河西军起营开拔,北退的路上与西宁军换防,一直撤到念青唐古拉山以北的前青唐王庭——那曲,从这里往北去已经划给河西道了:晋阳公主的奏章一到长安,门下的谕旨就下来了。那曲当然也就由河西军驻防了,萧昡将之议名为“曲州”,报朝廷批复。
静南军没有再撤回静州,而是驻守那曲,静南军的大营也将由静州移往那曲——以后就是曲州了——毕竟吐蕃虽定,但要彻底平定还需要七年时间,因为并不是所有的部族都被青唐王召集到那曲了,这些游离在高原上的游牧部落将是静南军今后主要平伏的对象。而且,要想将吐蕃这块辽阔疆域彻底纳入大唐,疆土归入只是第一步,重要的还是人心归化。当年大唐打下横在唐蕃之间的吐谷浑王国并使其归化,花费了十年之功,经过了一两代人的新生才成事;而今要使吐蕃人如吐谷浑一样视自己为大唐一员,至少也得花费十年时间——这段期间,都需要正式军队驻防,而不能只设折冲府维持治安。所以,原驻唐蕃边境的静南军将在很长时间内,驻扎于这个羌塘草原上的河西道新州。
但是,萧琰并没有随静南军驻守曲州。
在河西军北撤至纳木措安营时,她被父亲叫去都督中军帐,父女俩有过一次深谈。
这也是父女俩自逻些城那次后再次会面。
萧琰入帐后在父亲案前行了个郑重的叩首礼,说道:“孩儿拜见阿父。”
这是她第一次称萧昡为“阿父”,以前都是疏离的叫一声“父亲”。
“好,好!”萧昡克制着激动,一连说了两个好字,见女儿身姿挺拔,眼神和声音都清澈明朗,他心里那些担忧就放下了,知道女儿已经从打击中完全走出来,他不由绽出笑容,起身绕出几案,伸手握住她臂膀将她拉起,宽大修长的手掌在她肩上一拍,微笑道:“阿琰,和阿父一起回贺州吧。”声音和眼神都很柔和。
萧琰微有惊讶,却也笑起来,她正有这个想法。
如今吐蕃之地已归入大唐,她留在静南军中便没有了太大的前途,无非是熬资历年功等着上升,但这不是她的路!
“是,阿父。孩儿也这么想。”她笑着点头,又道,“好久没见祖母和母亲了,孩儿也很想念。”
她说的“母亲”是指安平公主。
她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对亲生母亲长乐嘉庆公主的感情很复杂,但总的来讲还是属于“陌生人”,并没有涌出那种对生母的孺慕感情,因为她对“商清”的感情太深,仍然认为“商清”才是自己的母亲,对于生母就没什么渴盼。但她对安平公主却涌出很亲切的感情,回想起这位公主姨母待她的点点滴滴,除夕夜拥住她说“我是你最亲的人”,萧琰心里就生出暖意。她以前就很喜欢安平公主,如今没有了“不能喜欢嫡母背叛母亲”以及“安平公主是嫡母”这种纠结的情感和尴尬的身份,她对安平公主的喜欢就变得更深更纯挚了。
她和祖母长宁长公主虽然没有见过几次面,但祖母那种清淡自静的气质让她很有好感,而且仅有的几次见面祖母看她的眼神都是柔和的,虽然每次只寥寥几句话,但她能感觉出祖母是真的喜欢她——以前她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因为她和祖母有着一样的血统,所以祖母才会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了她只有公主所出的萧氏嫡子才有的龙凤玉瑗。
如今她知道了自己身上流着和这两位本就喜欢的亲人一样的血脉,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那种血缘的亲情,只觉得比以前更亲近,一想到要回去见她们,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萧昡见她这笑容忽然有些嫉妒了,心想对阿父都没这么好,脸上硬扯出个笑道:“你祖母和母亲见到你平安归来定然高兴。”
萧琰察觉到父亲吃味了,不由失笑,心中却涌出温暖,上前半步抱住父亲,头埋在他的胸前,认真说道:“对不起,阿父。”
对不起,误解、怨恨了您这么久!
她仰起首笑道:“您是我最爱的父亲。”又加一句,“永远是。”
她是说“您永远是我最爱的父亲”,但萧琰在这一刻并不知道这句话有怎样的意义,只是单纯的表达对父亲的感情。
萧昡喉头激涌,眼眶一热,竟似有泪意要涌出,他一仰头,手掌重重按下女儿的头,在她肩背上重重一拍,哑声一笑,道:“好!”
他徐徐呼吸平复心情,笑道:“你是我的女儿,永远不变。”
抬掌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回去后,叔祖他们要见你——阿琰,你应该去经道堂了。”
萧琰猛然抬头,眼眸晶亮的看着父亲,“阿父,真的?”
“当然。”萧昡神色已经恢复自然,笑道,“你勰叔祖说,等你回贺州后就去宗庙后山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