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萧琮从军营回来。
沈清猗要去城外的松明园赴宴,夫妻俩打了个照面就分开了,西阁用午膳时就只有萧氏“兄弟”二人。
萧琰不时看萧琮一眼,目光有几分古怪。
萧琮被看得莫名,觉得那目光似乎……挺幽怨的?
萧琮嘴角抽了下,按捺下疑惑,待用完饭食、漱口净手后,才问她:“怎么用食不专心?阿兄脸上有花不成?”
萧琰哼哼,“我想着明天就要离开阿兄了,多看你几眼呗。”
萧琮一听乐了,“早上还生我气呢,这会不气了?”
萧琰哼哼,“姊姊给我讲道理了。”
萧琮呵呵一笑,觉得有个明白事理的妻子简直太省心了。
萧琰哼哼一声,觉得这样好的姊姊四哥居然没喜欢上,真是……太可气了!
“兄弟”俩去了书房,就在堂舍的东间。侍书上茶后,萧琮便给她讲去静南军的注意事项,让秉笔也跟着一起听。之后又屏退侍仆,只与萧琰一人讲静南军诸将尉的性格、为人处事,如何交往,等等;又给她讲从军后的训练、操练诸事,手下有了部属后如何带兵,如何恩威并用,遇上那等不服管的又如何,等等。
林林总总讲了两个多时辰,萧琮最后道:“你先记下这些,不明白的,等你以后有了兵,在带兵中就有体会了。”又叮嘱她,“闲时要多看兵书。不能做纸上谈兵的赵括,但也不能当有勇无谋的张飞。你看魏光福(魏景寿字),道儒之类的书读得少,但历朝各家的兵书都读得烂熟,还有曹持节(曹元度字),也是如此。不读兵书打胜仗的将军也有,但那是天生的战争直觉,有了条件时还得读书。”
萧琰点头应下,她原就喜欢兵书多过经书,多看兵法对她来讲一点都不勉强。
萧琮却又说她:“《老子》《论语》也不能放下,这是世间的道理,做人做事的道理,为政的道理也要略通,即使不处政,也要懂些为政之本、政民之道。”
萧琰唯唯应下。
萧琮只觉有万般话要叮嘱这个弟弟,颇有孩子要出远门父母好担忧的感觉,心里叹息一声,十七已经大了,不能总当成孩子,便将那些话都咽下去了。
他想起魏五娘子的事,不想因此事与弟弟有了隔阂,便关心沈清猗是怎么说的,问她道:“你阿嫂给你讲了什么道理?”
萧琰心情立时又不好了,翻了下白眼,将沈清猗关于联姻的那段话讲了,哼了声道:“姊姊说,没有魏五娘子,也有其他娘子。——还不如魏五娘子呢。”后面这句是她加的。
她看着兄长,目光有些不善,“阿兄喜欢魏五娘子?”
萧琮觉得他要回答一声“是”萧琰很可能扑上来掐他脖子,心里有些无语,道:“只见过几面,话都没说过,哪来喜欢?”
萧琰哼声,“你跟姊姊朝夕相处四年,怎么没见喜欢她了?”
萧琮咳咳一声,伸手拍她一巴掌,“兄嫂的感情你也管了?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萧琰抱不平道:“姊姊这么好,阿兄你怎么不喜欢她呢?”
萧琮扶额,感情这事不是好不好就能产生的好吗?语气有些无奈的道:“我不是不喜欢你阿嫂,只是男女情爱的事,不是想有就有,这得看缘分。有夫妻缘分的,未必能互相爱慕。能相爱的,未必能做成夫妻。”
萧琰不懂,她觉得四哥和姊姊都是很好很优秀的人,怎么就不能互相爱慕呢?
萧琮头疼,难道要他说沈清猗不是他喜欢的那种?
他病卧在榻上时,也曾几番想象他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听说江南世家的女子都很温柔、体贴,他想象他妻子也是这样的人,而且笑容温如暖阳,让他见了就会觉得温暖。
可是看过沈清猗的情报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冷、酷、狠。——这是他要娶的妻子?
好吗,他需要一个冷静、缜密、坚毅又果决的妻子,即使她冷情、冷性、手段冷酷、下手也狠,那又如何?他要娶的不是爱人,而是能救他命的、也是能在未来和他一起撑起天空的人,娇花不适合他。
萧琮默默的将娇花埋进了土里。
他见到沈清猗时,觉得这女子的风骨极好,但比想象中更冷,那是一种冰天雪地的冷彻梅香,不是三月满山笑的迎春花。
萧琮默默将笑如暖阳挂到冷风里的枝头上。
当然沈清猗待他是很体贴的,但是那种让人生出旖旎的体贴……真没有!萧琮觉得他对沈清猗就生不出旖旎来,想象沈清猗对他温存柔媚的样子,他自己都要打个哆嗦,这情景太美好不忍直视。
但是,这些能跟萧琰说么?
绝对不能啊。
这孩子肯定跳起来跟他急,“姊姊怎么不温柔了”“姊姊怎么不体贴了”“姊姊笑起来怎么不暖了”……哎这没法说,扯不清。
萧琮觉得给弟弟谈兄嫂为何没有产生爱慕,这事怎么不对啊?
他抬手敲了萧琰一下,瞪她道:“如我和你阿嫂这样的,真要相爱甚深,日子反不好过了。懂不懂?”就像母亲,如果真个深爱父亲,梁国公府早就闹翻天了。他那兄长还能那么蹦跶?梁国公府根本不可能出现庶子,父亲那些女人得死光。
安平公主的杀伤力,绝对不会让人想去尝试。
所以公主你养个面首去玩吧,别折腾后院了。——萧琮觉得这是萧氏族老们容忍母亲养面首的最大原因,只要不弄出孩子就行。
萧琮由衷佩服娶了公主的父亲、祖父和先辈们,为了萧氏牺牲大了。
相比起来他已经幸福多了,至少不用娶了妻子还要防备她,夫妻间能做到相互信任真的不容易,这比相敬相知难多了。
萧琮叹道:“这世间的夫妻,能做到相敬相知,相互信任、扶持,同富贵,又可共患难,这真的不容易。我和阿嫂,已经是最好的了。”
比起父亲,他已经幸运得多。母亲她,始终是大唐的公主啊,对皇室的归属感和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为嫁人和生子而改变。
萧琮想到这里,不由惆怅,若河西与大唐终有兵戎相见的一日,母亲会如何?
他的眼神黯然。
萧琰的神色也怅然。
四哥说的这样最好……真的是……最好的么?
沈清猗回来的时候,萧琰正在房间里写信。
她先给母亲写信。
每到一州,她都要给母亲写信,说说沿途风物、见闻、心中感想什么的,由专门递家信的侍卫快马送回去。
她在信中给母亲说了和兄嫂分开去静南军的事,孙道玄的事当然不能提,只说四哥四嫂要在庭州待一段时间,所以让她先行。然后就写庭州的风物和趣事,间杂自己的感想,也不讲什么条理,想到哪写到哪。母亲说过,信以情动人,不以文动人。又写对武道的感悟和体会。最后表达了对世家的婚姻感想,言语里很是怅然,当然兄嫂的感情没提一句,这是不可以谈论的。前后写了十几页纸,觉得没话可说了,这才停了笔,用火漆封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