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围观的行人陆续离去,有人叹气、有人感慨、有人笑着摇头,沉默不语。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转眼间,茶馆前只剩下目光呆滞的老太。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站起身,杵着破败的拐杖,慢吞吞地离开了,身子比起来时又弯了几分。
她一步一步走着,视线却渐渐模糊。
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划过,最终滴落在地,她举起肮脏的袖子,轻轻擦去泪痕,继续往前。
“……”
顾盛酩负手而立,站在树下,看着老太一点点走远。
“云野,你觉得她可怜吗?”
孤景寒顿了顿,说道:
“古人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你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可恨吗?”
“在凡人眼中,或许是吧。”
听到这个回答,顾盛酩不满地轻啧一声,笑道:
“我是在问你,你看到了什么?”
“……”
孤景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了两个字:
“凡间。”
这次,顾盛酩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迈开步伐,往顾府走去。
孤景寒连忙跟上去,好奇问道:
“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那人步伐微顿,侧目看了眼茶馆,轻声道:
“苦。”
“什么意思?”
“自己猜,自己想,自己悟~”
“……”
傍晚。
拜春居,院子。
用过晚膳的顾盛酩躺在藤椅上,说什么准备吸收月之精华,给大鬼整得怀疑鬼生。
——不是,这玩意你也能吸收?
大受震撼的它决定去孤景寒的住所看看,谁料刚进门就看到孤景寒盘腿打坐,身上的光芒和月光一模一样。
“……”
大鬼默默离开了这里,飘到门口蹲着。
它刚到门口没多久,就看到一个人朝这边走来,走走停停的,看样子有些犹豫。
待那人走近,竟是茶二。
茶二走到门前,犹豫一番后,还是敲了敲门。
“顾老爷,您在吗?”
“进来吧。”
明明没看到人,却听得到声音,茶二更加确信心中的想法。
他朝空旷的院子拜了拜,随后走入其中。
刚到前院,一片桃花瓣自院子深处飞来,停在他身前,始终不会落下。
茶二明白了什么,连忙跟上这片桃花瓣。
他跟着桃花瓣绕过几条走廊,最终来到一处静谧的院子。
铺满黄昏的院子中,身着青衣的男子坐在桃树下,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茶二深吸一口气,朝那个背影恭敬一拜:
“凡家愚夫茶二,心结难解,还望老爷指点迷津。”
顾盛酩放下冒着热气的酒杯,转头看向他,微微颔首,淡然一笑。
“坐吧,不必拘束。”
“多谢。”
茶二走到石桌旁坐下,看到身前的酒杯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是……杏花村的工艺!”
“你是哪里人?”
“回老爷,我本是柳暗镇梨花湾人,离杏花村不足十里,有幸见过。”
“梨花湾……”顾盛酩念了一番,然后感慨万分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追忆,喃喃道:
“倒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地方了,那是个好地方啊。”
“老爷说笑了,不过是穷乡僻野之地,一群愚昧腐朽之人。”
“呵呵……”
顾盛酩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茶二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问道:
“老爷,您觉得,我做的对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那忐忑不安的心情,竟归于平静。
正如他身前酒杯中的酒水,没有一点涟漪,倒映着落日最后的余晖。
顾盛酩轻笑一声,说道:
“如果我说对,你心里会好受一点;如果我说不对,你又会感到愧疚。”
“嘴上说着绝情的话,过后又开始怀疑自己,说到底,还是心有余善,不够决断。”
“……”
“既然迷茫,那不妨想想,当初为什么会做出这个行为。”
“是斩断前尘了却过往的勇气?是冲出泥潭走向自由的意志?还是……挣脱束缚,找回自我的决心?”
“我……”
茶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
他看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毅然离开梨花湾的青年,对方朝他回以一笑。
“我天真地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对的,父母的命令不容置疑。”
“直到看见外面的世界,我恍然大悟,这里不是家,是囚笼。”
“这条路,千万不能回头,不然只会成为这些人眼中的笑话。”
“哪怕再怎么不舍,再怎么心痛,也不要回来,走地远远的,越远越好。”
“……”
茶二明白了,也找到了答案。
——初心就是答案。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吗?他已经离开了那个讨厌的地方,斩断了所有牵挂,也找到了挚爱。
可是……
“老爷,为什么我的心还是会痛。”
茶二摸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沙哑,眼中有一丝不解。
顾盛酩轻叹一声,说道:
“因为……这是人间。”
“舍不得也得舍,忘不掉也得忘,这就是苦,比不过刀子割的疼,却更让人难以忍受。”
说着,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
茶二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好辣!”
“啧,就这一口,已经能让你多活半年了,你还嫌弃。”
“!!!”
闻言,茶二脸色大变,想说什么又被顾盛酩抬手打断。
“不是,这种话你都信。”
“……”
茶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然后起身一拜,拿出一个纳灵袋放在桌子上:
“多谢老爷指点,可惜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您的眼,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得了吧,就这点小钱,你自个儿留着过日子吧。”
“……”
顾盛酩的笑声逐渐远去,等茶二再次抬起头时,自己仍然站在顾府的大门之外。
仿佛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幻想。
但是嘴里残留的酒味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幻想,也不是梦。
他压下心中的震惊,朝顾府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临走时,耳边又响起了那人的声音:
“苦是人间的病,纵是仙神也无能为力,然而……”
“苦,也是唯一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