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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抉择(2 / 2)

“那便好。”张怀月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一口回绝,那便说明老爷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暗示。如此一来,她至多是不能和张瑞华他们一起出国,但想推掉这门婚事问题应该不大。

只要能够避免最坏的结果,剩下的也只有先听天由命了。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张怀月又在张瑞华院里逗留了一会,这才心事重重地地摸回自己院子。

回到偏院,张怀月没急着进屋,立在庭院里思量日后的打算。

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她都得清点一下自己的财务状况了。好在她这几年时时有危机感,靠着卖绣样卖文章,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就算留一部分给念辰与姨娘备用,剩下的也足够应付自己在美国头几年的花销了。

等年纪再长两岁,她便可以出去找份工作,这样一来,即便世道乱了,她也能想办法把念辰和姨娘接去身边照顾。

心中盘算好,张怀月长呼口气,这才抬脚准备回屋睡觉。

“姐,你真要跟着瑞华姐姐他们去美国吗?”

还没迈进门槛,黑洞洞的屋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把兀自沉浸在思绪中的张怀月吓得差点魂都飞了。待看清是张念辰,顿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是想吓死我吗,怎么不点灯?”

张念辰从屋子里走出来,院子里隐隐绰绰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半明半暗,她没去理张怀月的指责,仍是固执地追问。

“姐,你真的要走,要撇下我和姨娘吗?”

张怀月嘴唇动了动,“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不答反问。

“方才听香巧说的。”张念辰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

张怀月此时也无心责怪她又去和上房的丫头们打听闲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受人摆布,我想要继续读书……如果我留在家里,这样的事情只会源源不断。”

“可到了外边,你要怎么生存呢?你没有钱,没有依靠,你只是一个女孩,你又能靠什么过日子呢?”张念辰的声音有些急切,既像是要说服她又像是在质问她,“留下来不要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即便是嫁人了我们姐妹也可以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就和以前一样。”

“念辰……”

张怀月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从未踏足过外面世界的妹妹解释,这个世界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巨变。

过去被牢牢束缚在一方狭小天地的女人们,会在时代浪潮的推动下,或是被迫或是主动地冲破藩篱,冲破束缚,去到更广阔的世界,承担起原本就该承担的责任,争取原本就该有的权利。

她有千言万语想和念辰说,但却根本无从开口,她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向张念辰描述一个她根本从未见过的世界。

然而她长久的沉默却让张念辰面上的期待逐渐变作了失望,她摇了摇头,后退两步,看着张怀月的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你不愿意?你还是要走?”

“念辰……”张怀月张了张口,刚想要解释。

然而念辰却头也不回地跑开,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张怀月站在黑暗的屋子里沉默了许久,终是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房间。

正月初八,是开年后的第一次开祠祭祖的日子,也是张家每年最盛大的一次家族聚会。各房头的老少爷们从四面八方赶回祖宅,祠堂正院里人满为患,济济一堂。

张家的宗祠修得轩敞大气,雕梁绣柱,是春陵县远近闻名的气派建筑,张大老爷立于高台,注视昌茂繁盛的气象,意气风发。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注1)。藤蔓千里,本自一根,家族荣辱,休戚与共。”

洋洋洒洒的祭词念完,张大老爷开启了今日讲演的正题。

“今日家祭老少齐聚,告慰先人,共议宗族大计。张家六房同气连枝,家族兴旺离不开同心戮力,共同进退!我决议,自即日起,由长房出资增设族产族田,供养族内孤寡,教养进学婚丧嫁娶,族中一力承担照拂,望我张氏一族昌隆繁盛,发扬兴旺。”

一番慷慨激昂,座上宾客尽皆欢喜,交口称赞。

沸沸扬扬的家祭场景,身处后院的张怀月他们也都有耳闻。

张怀月一时只觉心中大定,张大老爷渴求家族更进一步的决心如此迫切,想来自己表的那一番决心,大老爷十之八九是心动的。

到了晚间,张怀月和张念辰赶去上房,站在门外的廊檐下等着给老爷太太请安。

廊下站着的还有二姨娘所出的大姐张忆荷,五妹张思雨,以及那位早亡的三姨娘留下的遗腹子,将满六岁的张瑞安,也正包裹严实地被奶妈牵着手,一并立在寒风里沉默地等待着。每逢年节的重大日子,张家小辈都要齐聚正堂,向上房长辈们叩头问安,以请长者福寿安康,这是规矩。

等到大哥张瑞祥领着新媳王氏,二哥张瑞琪领着张瑞华也都到了,一群张家小辈这才浩浩荡荡的涌入正堂,齐唰唰跪在堂下冲着端坐上首的张大老爷和大太太磕头。

大喜的日子,又是天寒地冻的,两位长辈也没有端架子,眉开眼笑地连声叫起。

大哥携着大嫂,并两个弟妹一起起身,站到了大太太杜氏的下手。

然后是张瑞安为首的一干庶子女上前问安。

大老爷也勉励几句,挥挥手让他们起来。

张怀月混在一干小辈中,下跪问安,起身退下,直至颌首低眉地退出正堂,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一丝的行止出挑。

大太太自不必说,张大老爷对这些个庶子女也向来态度平平,时至今日方有余暇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传闻里的三丫头。

却见其眉目清正,双眼有神,上身一件银红短袄下系一条长及脚踝的深色罗裙,打扮得毫不显眼,但却端庄妥帖,挑不出一丝毛病。

张大老爷心中暗自点头,倒的确是生了一副聪明相,且看日后造化吧。

两姐妹在回去的路上,一路相顾无言,一直走到偏院门口,张念辰突然驻足。

“你以后,还打算回来吗?”她神情冷淡地问道。

张怀月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回道:“当然,我保证,只要我能够立足了,一定会回来接你们,好好照顾你们!”

她和念辰曹姨娘虽只是半道亲人,但人非草木,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伴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又怎可能对此世两个血缘最亲的人毫无感情?

然而张念辰却不为所动,冷冷道:“我就不必了,我的人生自然会靠我自己。”她转过身盯着张怀月的脸,“只是,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以后就多回来看看姨娘吧。”

说罢,她走进自己屋子,‘呯’一声关上了房门。

张怀月在院里驻足了许久,最终还是踱步到张念辰的房门外。

她背倚着房门,轻声道:“念辰,我知道你觉得我现在没资格再管教你,但是作为你的姐姐,我希望你能最后再听我一句劝,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嫁人生子不该是你人生的终点。”

然而,回应她的自始至终唯有沉默。张怀月心中叹息一声,满心失落地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这一刻,两扇关起的门扉,却仿若生生隔绝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