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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五章 北所(1 / 2)

许显纯回到北所,先叫人上茶。

已经深秋,天气转冷,不过他还是喝了大半壶的冷茶,咕嘟咕嘟大口下肚,感觉那种心焦火燎的感觉好了许多。

四周到处隐隐站着些穿紫花罩甲的锦衣卫戍卒,大帽,罩甲,内穿青罗贴里,脚穿黑靴,手持大棒或是长枪长刀,或是手按腰刀。

只有少数的校尉按绣春刀,穿曳撒,更少的锦衣卫官,有千户以上职份的,戴乌纱帽,穿飞鱼服,或是穿大红官袍,手按腰刀侍立。

影影绰绰,怕是有过百人站在北所内外,许显纯镇定了一会,咬牙道:“去看看杨涟!”

自有牢子引路,众多锦衣卫官员戍卒跟随,身边数十人环绕左右,许显纯才感觉心安一些,不知怎地,他有些害怕见到杨涟等人。

北所之中,没有官员能受到优待。

若是在刑部,官员会有单独的房间,打扫的干净一些,可以送被褥等生活用具进来,也可以在外头买饭吃,在这里,人人都是一样的待遇,睡卧在烂草堆里,尿桶就在旁边散发恶臭,苍蝇和蛆虫到处都是,一股特有的各种东西混杂的臭味熏的人恶心难受,犯人们不停的发出低沉的呻吟,再坚强的人在这里也是如在地狱之中一样,犯人多半受刑,很多人在发烧,并无人医治,几乎每天都有死人从这里抬出去,在这里不仅仅关押官员,也有普通的百姓,各行各业的都有,一般进了这里,就算是无罪而没有银两赎人,一般也是活着进来,死了才能抬出去,想完整的好好的走出这里,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杨涟是被几个牢子架过来的,他受刑太过,遍体鳞伤,身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肉,大腿和屁股前后都打烂了,成片成片的烂肉可以用手撕下来,身上到处是蛆虫和飞舞的苍蝇,受刑成这般模样已经没有办法站立,也没有办法坐,只能成天累日的趴着,就算是这样,每天仍然要过刑,用大枷枷着带到堂上,许显纯问话,不答则仗,每次受仗,执行的锦衣卫都能在地上扫出大量的碎肉,鲜血淋漓,见之而令人心惊胆寒。

虽则如此,不论是汪文言还是杨涟,或是左光斗,黄尊素,顾大中,这些人并无一人招供。

明朝这二百年下来,文官的骨气已经硬到无可再硬,真真是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不能丢。从嘉靖大礼议开始就有这样的传统,哪怕是受仗而死也不能软弱,一旦认怂,丢了脸面,从此难以做人。这样的传统当然有严重的弊端,文官不管对错只问立场,对皇帝滥加攻击,比如万历年间有言官上书,听说万历对皇后不太关爱,不怎么睡自己的正房老婆,而只偏爱侧妃,言官劝皇帝要不偏不倚,关爱正室云云。

这样的事,在任何一个朝代都难以想象,万历竟然也无计可施,只能批复内廷之事外臣不知,解释了一下皇后是因为身体不好,并非是被皇帝打入冷宫。

类似这样的事情极多,包括著名的酒色财气疏,大胆之余,其余也是有很多过于无礼的地方,明朝皇帝说是君权在手,其实在文官集团的监督和约束下,自由越来越少,明武宗是最有反抗精神的一个,但也只是在体制之内的胡闹,真正危害国家的事情其实一件也没有敢做。到了隆万年间,皇帝甚至没有办法出宫,连去南海子逛逛的权力都没有了,出宫一次,就被非议一次,万历干脆躲在深宫二十年不出来,天启七年,崇祯十七年,皇帝都是最多到西苑和万岁山,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出深宫一步了。

皇帝固然委屈,但手握天下之人委屈些又如何了?文官们就是秉承着这样的理念,不畏生死不惧免官,前仆后继的给皇帝挑刺找毛病。

一旦被贬,哪怕是云贵这样的万里之遥,被贬者兴高采烈,送行的官员好友则是大加赞扬,所谓一贬天下知,从此扬名,被贬斥反而象是做买卖发了财,足可应贺!

这样的精气神,可以说,哪怕汉唐之时的士大夫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至于骗廷仗,确有无知之辈为了邀名卖直,故意用言语刺激皇帝,一旦受仗则天下闻名。但廷仗头部包铁,一仗下去便是皮开肉绽,十仗二十仗就可打下大片血肉,这样的骗法,也远非一般人能够承受。

可以说,经过百年之下前辈们的榜样垂范,大明文官的风骨之硬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要说拿清朝来比,一般的朝代也是没有办法相比的。

杨涟等人,心胸中不仅有读书以来的所谓圣贤之气,也有大明文官的百年传承,不管怎样他们是以气节自诩的清流,如果三木之下就成了软蛋,就算囫囵出去了又有什么脸面做人?况且谁不知道,锦衣卫这里一旦进来,出去也成了废人,他们打被抓进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打算好好活着出去,既然如此,又何惧酷刑?

许显纯看着气息奄奄的杨涟,心中也不乏佩服。

这个瘦弱书生,夹板夹过,大棒打过,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被土袋压过,锁在尿桶上过,耳朵被钉子穿透了,硬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