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能怎么做呢?官家龙颜大怒,拒不接受任何辩解,文彦博对此事明察暗访,鸡毛蒜皮的线索均有上报,但是官家依旧固抒己见,这意味着明日刘平全家问斩。
当下这刘平之女出现在自家书房,富弼着实吃了一惊。
要说这刘平之女刘幼慈倒真的是将门虎女,颇具胆识。当日文彦博奉官家之命前去刘府抄家拿人,刘幼慈情急之下与婢女商议,互换了身份。现如今家中软禁的刘家小姐为其婢女。而刘幼慈自幼习武,趁夜逃出了刘府。
“大人不要说小女置他人安危于不顾,我一心认定爹爹不是背信弃义,投敌叛国之人。如今爹爹、哥哥都生死未卜,全家又悉数入狱,谁来为爹爹伸冤,谁来为我哥哥讨回公道。我必得留一出路,全家人的希望就在此一搏了。”
“我且听听,你这些日子,怎么一搏?”
“听富大人此言,觉得小女是以一搏为名,贪生怕死了?”
富弼微微一笑,“不敢。”
这刘平可不是寻常武夫,跑马舞剑自是一流,又学富五车。进士及第,曾贼杀五人,提拔为大理评事。后召拜监察御史,多次上疏谈论时事。待官家即位,官拜侍御史。这刘幼慈自小跟随父亲,文能出口成章,武能百步穿杨,现在家中出现此等大事,爹爹和哥哥下落不明,又遭贼人陷害,上有祖母年迈,下有幼弟弱小,母亲及众姨娘系弱质女流之辈,想来能肩挑重任的也只有自己了。
刘幼慈出逃,并未寻求亲朋友人相助,而是躲于寻常街头客栈,一来不扰连累亲朋;二来行踪鲜有暴露;三来寻常客栈,人声嘈杂,接触到的消息反倒更多。
擒贼先擒王。既然这黄德和口口声声说父亲投敌叛国,那么就从他开始查起。这黄德和为鄜延路都监,常年留驻鄜延城,此次回到东京,那是一个纸醉金迷,好不痛快。哪需刘幼慈刻意打听啊,就在东京城最为繁华的樊楼,黄德和三天就能去两次,每次都是不醉不归。在樊楼就是好办,刘幼慈那三姨娘自小便于樊楼老板的四姨太熟识,幼慈跟着三姨娘一来二去串门儿,也混了个脸熟。这日寻了四姨太,走了个后门,只说是想见识见识这市井风貌,扮成一个卖香药果子,筵前唱曲的下等妓女,潜入黄德和的包房内。那四姨太不过是寻常妇人,对刘家的事情一概不知,只当是幼慈年少好玩,也乐的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小丫头乐和乐和。
只是这黄德和,表面看去声色犬马,插科打诨,但毕竟军人出身,口风甚紧,席间但凡有人问及延州一战,都作凝重态,一概不语,只说是吃了败仗,提及伤亡众将士心下不忍,因此不愿多语。那刘幼慈冰雪聪明,内心雪亮,既是心下不忍,何来在这酒肆推杯换盏?既是不愿多语,何必在这人来人往嘈杂之地引人注目。想必是做了亏心事,不愿提及;但是又成功陷害忠良,喜不胜禁,得意忘形,少不得要来喝酒放松,庆祝庆祝。
观察了两日,没有什么大的进展,这黄德和平日里不外家里和酒肆,并未有大的行动。不过幼慈发现,他只要出门,少不得带上他的两个随从,看样子像是左膀右臂,她暗地里给二人取名为:哼哈二将。这哼哈二将似乎鲜少到京城,看到一切都新鲜得不得了,幼慈心下看不起这两人,每每看到二人贪婪的表情,就打心眼儿里想埋汰这两人真真就是“土包子”。
不过,亏得这二人是“土包子”,倒是给了她打听的机会。这天,黄德和樊楼醉酒之后,哼哈二将将其塞进轿子里,便兀自逛夜市去了。幼慈跟了一路,他们也就吃了一路,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吃货。
“哎哟,我的香粉!”幼慈故意与二人撞了个满怀,洒了一地的香粉。
“对不起,对……对……”
“咦,这不是樊楼上的军爷嘛。”幼慈对着憋红了脸的土包子露了个笑。
“你是?”
“哟,不认识我啦,我几次都在你们屋里卖香药果子,昨天还给你们唱了一回小曲呢。”
“哦,哦,哦,你就是那个俊俏的小娘子。”
这两个土包子良心不坏,人也颇敦厚,一来二去聊聊便熟了,自报家门,一个叫大松,一个叫小松,都是黄德和在鄜延提拔的左膀右臂。
幼慈不失时机地提议带二人去逛逛瓦肆,看个小杂剧,那才好玩呢。二人对东京城的瓦肆早有耳闻,不过这几日跟着黄德和,也没个机会。今日寻得机会,却搞不清这东南西北,正好遇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小娘子带路,好不兴奋。
幼慈领了二人来到朱家桥瓦子,要了几盘干果,边吃边看杂剧。“军爷在边塞可有此等娱乐?”
“怎么可能,日子过得清苦得很。”
“这次有幸来京城,是不是边疆打了胜仗?”
“唉,什么胜仗啊,逃回来的。”小松说着,将蜜饯往嘴里塞,大松不动声色地将胳膊肘使劲一抬,小松面色一红,住了嘴。
“逃回来的?怎么会?”
“哦,没什么没什么。”
“军爷看起来好气派,怎么会逃回来呢。倒是我前几天在楼上卖干果时,听几个朝廷里的官儿说,那西边儿的刘将军家被禁军给包围了。你们知道不?”
“嗯,据说快斩首了。”
“啊,那么一大家子呢,怎么说斩就斩?!”
“好像是叛国投敌。”小松被蜜饯甜到了心里,幼慈问什么就答什么。一旁的大松被台上的杂剧所吸引,压根就没有听见他们谈论的是什么。
“那么严重啊。这刘将军跟你家将军同朝为官,真是天壤之别啊。”
“哼,他怎么能跟我家黄都监比。”
幼慈听得此话,一阵恼怒,心里道,这是什么话,就你家黄都监那獐头鼠目的样子,怎么能跟我爹爹比。但是面上依旧语笑嫣然,“小松哥,你倒是说说看,那刘将军怎么比不得你家黄都监了?”
小松被这一声“小松哥”叫得是晕头转向,巴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那一丁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说出来,让小丫头器重器重。
“那刘平阴毒得很,此前黄都监的弟弟在军中收了点兄弟们的碎银子,给他们亲信谋些个小差事,这本身在军队里也不是大事儿,偏给刘平知道了。将黄都监弟弟打了两百军棍,收监数日,竟死在了牢里。”
“哎哟,那梁子可结大了。”
“这刘平平素为人太过僵化,说得好听是军纪严明,说得不好听就是油盐不进。”
幼慈心下了然,猜出个二三,八成就是这黄德和恼恨爹爹军棍打死了他弟弟,三川口一役又贪生怕死做了逃兵,回了东京见了皇帝,借故陷害我刘家。
“哎呀,跟你说这些你小丫头也听不懂,看把你吓的。”那小松见幼慈低头不语,面色不佳,还当她听到什么军棍,收监,什么死在大牢,给吓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