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着,那棵橘子树在两口子的精心看护下,在第三年就结了果子。当他们把结出来的,黄澄澄的橘子递给女儿时,女儿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吃进嘴里的第一口,张小玉愣愣的:“甜的,是甜的?”
“橘子当然是甜的,酸的叫什么橘子?”张其江大手揉揉女儿发顶,好笑的看着她呆呆的样子。
是吗?橘子应该是甜的吗?张小玉小脸皱着,为什么她会觉得橘子应该是酸的?
这三年,两夫妻平添了许多白发,脸上也长了浅浅的皱纹。原本他们屋后的山上,有一片茂密的柏树林,这几年村里时常有人砍伐,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光秃秃的山。
张其江还记得当年的灾祸,村里人砍,他就去种,可新种的树苗怎么长得过来?再加上时常有人破坏,他和妻子种下的树苗也稀稀拉拉的,远远看去,更像是高高的杂草。
这几年他们的日子过的愈发压抑,所有人都明目张胆的排挤他们,在他们路过时,大声的咒骂。张小玉从来没感受到过除了父母以外善意,她每一次好奇的去靠近那些同龄的孩子,对方都会嬉笑着辱骂她,什么吐口水,扔泥巴都已经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她看到有个小孩子在院子玩卡牌,只是因为好奇走近了两步,就被猝不及防的泼了一盆洗碗水。
泼她水的,是和爸爸妈妈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她阴沉着一张脸,端着一盆水便猛的泼出去,好像没看到她站在面前一样,转身就回了屋里。
张小玉只是个身型瘦弱,心思懵懂的孩子,这一盆洗碗水,直接浇灭了她探索世界的热情。她并不懂得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讨厌自己,有时候还会有小孩子专门拽她去隐密处,揪她的身体,嬉笑着让她磕头给他们看。
次数多了,她懂了。
她是孤星,是带来灾难的人,她带来了滑坡,害死了很多人,她还吸干了一个很厉害的人生命,只为了换自己好活。
刚开始,她没日没夜的哭,睡不着觉,一睡着了就做噩梦,梦到那些她害死的人找她,要掐死她。爸爸妈妈本来见女儿单独出去玩,变的开朗了许多,也逐渐放她出去走走,却根本不知道她在背后遭遇了什么。
直到后面,女儿故态复萌,又像小时候一般惊梦,眼神变的懦弱,敏感,才察觉到那些人又对孩子做了不好的事。
书梅只觉得天塌了一样,抱着女儿哭了一场过后,便日日都在鸡棚里劳作。这三年来,她大大小小孵出来了二十几只鸡。听说城里现在很追捧这种农村养的土鸡,如果都卖掉的话,能卖一千块钱。
这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是他们家里的希望。刚开始养鸡时,村里有人看不过眼,故意过来撒耗子药。为了守住这份希望,两口子日夜接班,吃饭睡觉都在鸡棚里,生怕这到了眼前的希望被人毁掉。
这样神经高度紧绷了两三个月,终于到了腊月。张其江起了一个大早,把所有鸡都装在麻袋里,只留了一只公鸡和两只母鸡。临出门前,夫妻俩双眼明亮,嘱咐了好几遍女儿,让她不要出去,把门闩好,等他们回来。
见女儿点头后,两人趁着天色蒙蒙亮时,挑着几麻袋鸡悄悄地往县城里去了。他们不敢让沟里人知道,明明是赚钱的好事,却搞得像小偷一样。
两口子从天不亮一直走到中午才到了县城,就这速度,还是中途搭了两块钱三轮的结果。但奔波的结果是美好的,土鸡果然很受城里人欢迎,两口子价格实在,一斤要比市场里便宜两毛。
再加上他们精心照顾着,鸡又大又肥,毛光油亮,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只用了两个小时,二十几只鸡就全部兜售一空。
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两口子一直隐着激动,等到了偏远的村里小路时,才把麻袋拿出来数今天赚了多少钱。
“他爹,一千二百零两块八毛!”数完过后,书梅眼睛亮亮的看着丈夫,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张其江也很开心,他看着妻子手里的钱,突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今天卖鸡时他和城里人打听过了,现在城里租最便宜的小平房,一年也要八百块,而最让他们高兴的是,国家出台了新政策,说要搞什么义务教育。
他们没听说过,仔细打听过后,才知道义务教育是什么。原来,为了基层扫盲,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学三年都不再收学费,只需要给一点书本费就可以正常读书。
这个消息,对夫妻两人来说,比养的鸡卖了一千两百块钱还要开心!因为这代表着,一千两百块钱,已经足够他们一家离开沟里,来到县城租一个房子,让女儿读书了。
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夫妻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只要搬进城里,他们有手有脚的,就可以去找活儿干养家,一千两百块,足够过渡了。
哭完过后,两口子又喜气洋洋的往家里走,两人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有好事发生。等到回村里时,已经很晚了。
家里一片漆黑,大门也虚掩着,两口子心里一跳,扔下扁担和麻袋就往屋里跑。他们的家就只有两间房,找遍了也没看到女儿。
女儿不见了,夫妻俩惊慌失措,连忙打着手电筒在村里四处找。
“小玉!小玉!”书梅焦急的大喊,期待女儿听到能尽快回答她。
“日你妈的瘟神,大晚上鬼叫啥子!”两人寻找女儿的叫喊引起了村里人的不满,他们在漆黑的家中大声咒骂着夫妻两人。
若是平时,他们肯定就唯唯诺诺的放低了声音,可如今女儿失踪,他们怎么忍得住?
张小玉是在一户人家后面的粪池里被找到的,她浑身都被打湿,两只胳膊艰难的攀在池边。等两人找到她时,人已经奄奄一息。
书梅哀嚎一声,当场就跌坐在地上,她看到女儿脸色惨白,以为发生了不好的事,腿软的都站不起来。
张其江也是浑身发凉,四肢发软,他镇定的走上去,把女儿从粪池里抱出来,不顾脏污恶臭把女儿裹进了自己的棉衣里。
张小玉浑身冰冷,瘦弱的身体就这样软软的靠在爸爸怀里,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
“来,小玉还有气,快来,快来!”张其江激动的招呼妻子,两人再也顾不上许多,抱着女儿就往镇上跑。
张小玉在医院里度过了这个新年,经过这次危机以后,她变的自卑懦弱,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大冬天的,一个本就瘦弱的孩子被泡在粪池里不知道多长时间,失温和细菌感染差点要了她的命。夫妻俩卖鸡的那一千两百块钱早就用光,甚至还倒欠了医院一万多。
医生对于孩子的遭遇也很同情,联动同事发起了爱心捐款,筹集到了两千多块。但这点钱比起女儿的医药费,还差了许多。
听医生说,如果买了保险的话,这些费用能报销掉八成。可什么医保两口子听都没听说过,只能四处筹钱。
在跪地磕头谢过医生以后,两口子走投无路,最终去了黑市,卖自己的血。
他们一贫如洗,只有这身血肉还有一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