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东赞须发白如雪,已经看不到一点灰黑之色。
在年初,还能看出一些六旬老者的影子,可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这个支撑吐蕃多年的大论仿佛苍老了十余岁,脸上的皱纹堆积到了一处。
吐蕃采用的是霸府制度,也就是祭祀由最尊贵的赞普负责,但政令却出于大论府。
吐蕃的国教是苯教,一种起源于象雄古王国的信仰,经过文化的融合,形成了雍仲苯教。
雍仲苯教其实吸取了几分西方宗教治国的思想理解,噶尔东赞便是利用信仰来控制高原上的百姓。
苯教崇拜自然神灵,常举行驱邪仪式。
这驱邪仪式很是残忍,须杀羊、狗、猕猴、马、牛、犬、驴乃至活人……
但对于信仰此道的人却兴奋异常,觉得鲜血能够洗刷邪祟。
最好的血,就是老贼的血!
位于祭坛下方的韦松囊眼眸里闪着兴奋怨毒之色。
吐蕃韦氏,在吐蕃那是最尊贵的姓氏,是藏族古老的贵族之一,该家族最早的记载是在十二小邦时期,比吐蕃这个民族都要老。在松赞干布创制的三尚一论制度时,第一任大论就是韦氏的韦·吉桑达囊。其后是韦·江贝勒桑……
三尚一论制度里的大论几乎都出于韦氏,韦氏也一直将之视为家族荣誉。
直到噶尔东赞的崛起,他们从韦氏手中抢过了大论位子,尤其是松赞干布去世之后,噶尔家族甚至压下了吐蕃王权,成为制度的掌控者。
噶尔东赞在吐蕃展开了改革,设立官职,划定田界,改革税制,建立户籍还制定了律法。
这一切都伤害了吐蕃各大家族的利益,但噶尔东赞凭借自己优秀的政治手段,打压各大家族不服他之人,提拔各大家族了解他的精英,开始渗透各家族掌控了整个吐蕃。
但随着噶尔家族未来的顶梁柱赞悉若多布阵亡之后,噶尔东赞擅自从王道转霸道,从人人敬仰的诸葛亮,成为了曹操。
让吐蕃的政坛开始混乱,最初噶尔东赞还能依靠噶尔家族的力量压制所有不服。
但随着与唐朝的制裁,多次战败,噶尔家族的力量也出现了式微状态。
直至论钦陵阵亡,噶尔家族最核心的战力具装骑兵全军覆没,噶尔家族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
噶尔东赞自论钦陵大败消息传出以后,一直在大论府休养。
大论府周边皆是噶尔家族的核心势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噶尔东赞威信犹在,藏身在大论府发号施令,还无人敢掀翻棋桌。
今日是苯教的大祭日,是最好的机会。
一个以宗教治国为核心的国家,最关键的大祭日是不能推却的。
如果这一天噶尔东赞都不敢现身,那噶尔家也无存在的必要了。
韦松囊为了这一日,多方奔走,就等图穷匕见的时候。
看着在上方囔囔自语祭天的芒松芒赞,韦松囊眼中闪过一丝凶狠。
芒松芒赞已经成年,颇有人望,不好控制,最好连他一起死在乱兵之中。
这样自己就能够扶持一个年少可以掌控的赞普,成为第二个噶尔东赞,让韦氏取代现在的噶尔氏。
尽管韦松囊恨噶尔东赞入骨,可他最后的目的却是为了成为噶尔东赞。
讽刺意味十足。
“献祭品!”
经过长时间的咏诵祭祀经文,芒松芒赞已经口干舌燥,但他还是用最洪亮的声音,喊出了这三个字。
黄铜号也在同一时间吹响,声音传遍了布达拉宫。
韦松囊精神振奋,豁然起身,抽出宝剑大呼:“噶尔东赞挟持陛下,祸乱吐蕃,今日随我杀此恶贼,还吐蕃清平。”
随着黄铜号的响起,布达拉宫之外喊杀声也跟着骤然炸响。
与韦松囊合谋之人也一起行动,直奔噶尔东赞而去。
然便在这时,护卫芒松芒赞的兵士却挡在了韦松囊等人的面前。
芒松芒赞年轻冷峻,看着高台下的动乱,高声道:“韦松囊造反,大论,替本赞普诛贼。”
噶尔东赞苍老的脸上透着几分激动,看着那年轻的身影,似乎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了……
就在噩耗传到逻些的时候,噶尔东赞突然得到赞普芒松芒赞亲临的消息。
芒松芒赞在这个关键时候,只领着三两亲信,出现在了大论府。
君臣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两人的关系复杂。
噶尔东赞一心壮大吐蕃,意图将吐蕃打造成一个如同大唐一样的帝国。
此心无假,这是松赞干布的夙愿,噶尔东赞对于松赞干布的忠心,毋庸置疑。
可对松赞干布的孙子芒松芒赞,却差点意思。
噶尔东赞没有反心,却有意打造一个赞普负责祭祀,噶尔家族负责政令的国家。
芒松芒赞不愿意被架空,双方立场处于对立状态。
现在在这关键时候,芒松芒赞居然冒险来到了大论府。
即便是噶尔东赞也想不到。
最终芒松芒赞打破了寂静:“钦陵之事,大论节哀。”
这是噶尔东赞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便是:“没庐氏、蔡邦氏、琛氏、韦氏,松赞干布留下的四大家族,都欲除大论而后快,他们各自派人向我表示忠心,愿替我除贼。”
第三句话最重要:“大论是贼,他们何尝不是?我读过汉人的书,知道汉人的历史。汉朝有一个叫刘协的汉献帝,他落入曹操的手中反而是最好的结局。真要落入袁绍、袁术的手上,不见得比落入董卓的手中好。大论,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还政,我除贼。伱继续当大论,帮我稳定朝局,百年后,我庇佑噶尔氏。”
噶尔东赞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乱局,突然高声道:“臣遵赞普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