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诸城门早已紧闭,但自城中陆续拆除坊墙,现在已经不再禁夜。
平康坊等几个坊,甚至还有热闹的夜市,通宵达旦。
李世民换上便服,乘坐马车出宫,
内侍监张阿难一身贵族家管事装束,十分普通,而治书侍御史、谏议大夫、太子右庶子马周,今天也没再紫袍玉带,一袭白衫,跟那些投在贵族家为幕客的寒门读书人很像。
皇帝也是白袍,
可那气度还是不凡,好在坐在车里。
“长安越来越热闹了,”
李世民透过掀开一角的帘子,看着夜幕下的长安城,跟早几年入夜后寂静孤冷的长安城不同,如今的长安夜处处灯火,到处人声,反添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这坊墙拆对了,”
皇帝对马周道,“当初武怀玉要拆坊墙,还要沿街设商铺,多少人反对啊,可如今短短两年,变化这么大。”
马周笑笑。
拆除坊墙设立街铺,不仅给百姓增添了方便,也让长安热闹起来,甚至给许多平民百姓增加了挣钱营生的机会,
这不再宵禁后,也同样让长安热闹起来。
“武怀玉的很多想法很超前,”皇帝当着马周面,不吝赞赏。
他们此行正是前往武家,
白天大臣们争论不休,李世民听的头痛,五种意见,温彦博和魏征的最为极端,一个是要全面包容,还说汉与南匈奴的关系,南匈奴附汉一百多年,一直为大汉守护北疆。
魏征则是毫不信任突厥人,有多远就要把他们赶多远,用的却是五胡乱华这惨痛教训。
说实话,李世民觉得两人说的都有道理,可军国大政,并不只是讲道理,还得看操作,要根据实际出发。
眼下虽说颉利被擒,突利、郁射设、沙钵罗设、执失思力等都投降了,但除了颉利本部和欲谷设被打崩溃,其余诸部依然大致保存完好,
只是说这些年突厥灾害多,又跟薛延陀的战争中屡败,又被唐压制,诸部都相对虚弱。
可若是他们能够联合起来,那依然是股强大的力量。
更何况,漠北还有个薛延陀,
李世民必须得综合考虑,否则一味的把突厥当仇敌,要穷追猛打,那么那些突厥诸部就可能要群起反抗,
这次三年磨一剑的北伐大捷,本身来说也是趁火打劫,搞的突然袭击加斩首战术,
并非是已经完全能够碾压突厥。
用魏征的想法,直接把突厥人赶去漠北,这肯定不行,要么是突厥人不肯离开再反大唐,要么就是他们去了漠北,被薛延陀给吞并,白白壮大夷男势力,反成大唐威胁。
温大雅的接纳提议,倒有助于安抚突厥诸部,尤其是那些仍统领数万帐的小可汗、设等,包括逃去西域的拓设、欲谷设的招抚。
内迁或直接驻守边塞,以眼下实际情况出发,确实更突然做到,当前也更有利,可长期来说,又确实有心腹隐患。
李靖殿上不发一言,李世民是有点失望的。
但也早料到这种结果。
心绪烦乱的皇帝,晚餐有两道新鲜菜。
一道油焖笋,一道腌笃鲜,这都是武家送来的笋子,用上武家的菜谱做的,鲜笋配来自陇右盐井寨的火腿,和鲜猪肉,砂锅中火慢焖,
御厨手艺不错,武家送菜还附送菜谱,御厨完美复刻,做出来口味咸鲜,汤白汁浓,肉质酥肥,笋更是清香脆嫩,鲜味浓厚。
另一道油焖笋也很不错。
吃着这菜的时候,李世民也是终于想到武怀玉。
他想听听武怀玉有什么提议。
晋国公府附近,
得到通知的房玄龄已经提前赶到,一袭青衫,软脚幞头,山须胡子,看着像是个流外老吏。
皇帝下车,几人步行去武家,
侍卫们悄然分散,暗中保护。
“陛下。”
李世民拉着房玄龄的手,居然抹了眼泪,“朕刚才看到你,竟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如晦,哎,要是如晦还在,朕也不会如此头痛了。”
几人都不免沉默。
杜如晦生前一直都是皇帝心腹,房玄龄、杜如晦,房谋杜断,左膀右臂,他们配合默契,搭档无敌。
走到晋国公府前,李世民指着乌头大门道,“朕本来赏识看中这小子,想让他接替如晦,可这小子太让朕失望了,”
话虽如此,可今天皇帝还是微服私访武家。
房玄龄站在门口心中很是感慨,武怀玉这次立的功大,但犯的错更大,但受到的处罚不痛不痒,
许多大臣如刘政会、刘师立、长孙顺德、刘弘基、尉迟恭、柴绍等,当时可都是直接削官夺爵的,
甚至有直接下狱的。
武怀玉还仅是免了职官,勋、阶、爵、封邑都没免。
这才在家反省了几天?
皇帝居然亲自夜间来访。
武怀玉正在陈润娘院里,躺在院中银杏树下听她说着管的账目。
陈润娘是武怀玉纳的
其实樊玄符虽然喜欢买田置地,但对于管理账目这些琐事没耐心,都是交给润娘和五娘几个打理。
“阿郎,近来听到个传言,有说温相公向圣人提议,要将突厥人尽迁内地,教耕种授礼仪,编户齐民,移风易俗,甚至还说要朝廷出钱,把之前阿郎在塞北破突厥时分赏给将士们为奴的那二十多万突厥俘虏,全都赎买回来,把他们安置在河北等地,这是真的吗?”
“阿郎上次也分了许多突厥奴隶,后来大娘子又让买下许多,这要是朝廷要赎买,只怕到时也不会真的给钱,或只会给很少的钱,那我们可就亏大了。”
武怀玉躺在那,有小婢温柔的给他敲打按摩,一个敲着肩臂,一个揉捏腿脚,两婢子个头娇小,十分温柔,却是来自海东新罗。
这些新罗婢,二八年纪,且相貌姣好,甚至唐话也说的不错,因此价格也是极贵,一个就得七八万钱,抵的上好几个突厥蕃婢了。
“亏温相公想的出来,朝廷出钱来赎,二三十万的突厥俘早分赏给将士们为奴,许多又被转手卖掉,现在散落各地,怎么赎?
再说了,这得多少钱来赎,一个突厥丁奴总得两三万钱吧,随便一算,这二三十万突厥人,都得值几百万贯钱,朝廷从哪拿这么多钱来?
凭什么出这些钱?
不给钱,或给少了,将士们又如何肯把自己的奴隶交给朝廷?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北伐将士们的赏赐都还没落实呢,却倒有那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