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沈卿如约去给哆哆开家长会。
顾铎上的这所小学还是顾淮遇的二哥顾淮耀当初给崽儿找的，不是精英汇集的那种私立小学，而是一所很普通的公立小学。
沈卿之前有问过哆哆要不要转学校。
一来的该小学只提供双语教学,很明显不能满足哆少爷的学习强度。
二来，明宝最近经常给沈卿打电话，问他可不可以把哆哆转到他们学校去，他想跟哆哆一起读书。
“不可以。”面对明宝的再三提议,顾铎每次都拧着成熟的小眉头，直接否决。
并表示：“没必要。哪里都能学。”
被拒绝的明宝：“噫呜呜噫！”
哭唧唧地抹眼泪。
沈卿：“……”
虽然理解明宝想要跟小伙伴天天在一起玩儿的想法,但哆哆的选择沈卿一向都是尊重的。
哆总说不转学那就不转学。
沈卿的小学也很一般，环境对孩子固然是有影响的,但更多的还是看老师水平已经崽崽自身。
对于沈卿来说,他倒希望哆哆的同学都“普通”一点儿，不要都是像明宝那种，从小就会英、德两门外语……
毕竟除了天生就喜欢卷的那种卷王外，多数人卷都是被竞争环境给逼迫的。
所以沈卿觉得普通一点儿的小学反而不错。
到点就放学,顶多是家长把小孩儿寄存在课后托管班,而不是一开口就要小朋友学外语、弹钢琴、练口才之类的。
尽管，据哆少爷说，他喜欢这所学校的原因也是因为放学早。
……放学早,放学后他就可以自由活动，去学他想学的知识了……
总而言之。
沈卿去给哆哆开家长会了。
顾铎的班级里一共有三十多名小朋友，用学校的话说,他们也是中小班教学了,很注重教学质量的。
而沈卿来到顾铎的教室，感觉这里的环境也很不错，教室很大,现代化设备齐全，课桌板凳符合人体工程学设计，三十几个人的班级，坐在后排也能看见黑板……
只是他家哆哆这身高，坐最后一排？？
是不是有点儿不合适？
“您好，请问您是给哪位学生开家长会的吗？”
见沈卿进到教室，一直在前面跟其他家长说话的班主任老师主动出声询问。
沈卿今天穿得不算太正式，但足够得体。
上身是立领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毛衣，绒大衣。
他腿很直，身材高挑细瘦，即使戴着口罩，单凭露出来的一小截高挺鼻梁、以及一双温润水盈的杏核眼，也很容易叫人联想到，这应该是位很俊俏的青年。
只是……青年？
看眼睛和皮肤状态，这青年肯定不到三十岁。
所以班主任老师也是一愣——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家长在看管孩子这方面上很敷衍，让爷爷奶奶来出席家长会也就算了，还有人找家里亲戚来代开家长会！
甚至更过分的，还有家长是随便雇个人来开家长会……！
班主任直觉眼前的青年不是第二种就是第三种情况，所以才拦住他问。
但青年却丝毫不慌张。
站稳脚跟后，他俊秀的眉眼一弯，嗓音清澈清脆，涓涓细流般流淌：“老师您好，我是顾铎的家长。”
老师：……果然！
他当即说道：“顾铎的家长这次怎么雇了个这么年轻的人来？回去告诉顾铎的爸爸，就算他不愿意配合学校开家长会，也不应该雇人来开，这是对学校，对老师，包括对他本人和顾铎都很不尊重的行为！”
沈卿：……？
等等，什么雇人开家长会？
沈卿：“不好意思，我就是顾铎的爸爸。”
班主任老师：“？”
沈卿迎着打量，诚恳表示：“亲的。”
班主任：“……”
班主任表示：我信你个鬼！
沈卿也明显看出班主任不信。
这种情况还是来开家长会之前他没有料到的。
之后他才了解到，因为哆哆被寄养在顾淮耀那边的时候，他二舅不靠谱，别说给崽崽开家长会了，班主任老师就从来没找到过他这个人！
一开始是老师根本找不到他——留的电话永远打不通，每次来接哆哆的都是家里的司机，司机表示我只管接人不管帮忙给老师联系老板，所以老师也没辙儿了，总不能跟着上车直接去家访吧。
后来估计是被找烦了，骨子里有点小邪恶的顾淮耀就想出了个“绝顶聪明”的计策，让家里佣人去给顾铎开家长会。
可惜整个顾家大宅的人都没把哆哆和嗷仔当成是小少爷过，更加不会为他们考虑什么，去开家长会的佣人完全是当成二爷给的任务做的，到那就睡了，还打起来了呼噜……
后来他的身份自然被揭穿了。
所以班主任对顾铎家长的怨念才这么深。
班主任继续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一身看不出什么牌子、但每件衣服的料子看着都不简单的沈卿：“你真是顾铎的爸爸？”
……看这身行头，倒很像是顾铎爸爸的做派。
——有两个钱都不知道怎么嘚瑟好了，整天又是派司机来接孩子，又是派家里佣人来开家长会的。
也不知道这家长是花了多少钱让孩子来这所学校的，每次他给校长反应这个情况，校长都说顾铎是特殊学生，让他不要计较对方家长不来开家长的事情……
一想到这儿，班主任当即拿起腔调道：“您可真是贵人事忙，这都一个多学期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顾铎的爸爸。”
沈卿：“……”
听出对方语调上的不和谐，沈卿感觉无意之间，自己似乎背锅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想给这位班主任解释太多自己成为顾铎爸爸的经过。
这毕竟是个漫长的故事嗯……
沈卿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咳，之前的那位不是我。”
老师及周围的家长们齐齐惊了：“你是后爸？？”
沈卿：“……也不能这么说……”
老师及家长们：“？”
就在这时，一道乍听起来稚嫩、但仔细听起来又有些低哑的童音响起，是顾铎出现在教室门口，他叫：“小爸爸。”
所有人都回头，这两天又长高了点儿，身高快到沈卿肋骨的顾铎已经走进教室。
这次家长会是家长和老师之间单独交流、并不是允许学生也在场的那种形式，所以今天下午，上了俩节课后学生就已经放学了。
另外有家长来接的可以直接回家。
而打算留在学校等家长一起回去的，则可以去小操场上自由活动，或者去老师的办公室里写作业。
很显然顾铎并没有选择直接回家。
虽然田翼也跟来了，沈卿原本就是打算让田助理先接小哆哆回家写作业的。
但没想到顾铎竟然没有走。
家长会还没正式开始，班主任看见顾铎走进来也没排斥，只再度向他确认：“……所以，他真是你爸爸？”
顾铎点头。
“是我小爸爸。”
班主任：“……为什么是小爸爸？”
沈卿：“因为还有个大爸爸。”
周围人：“？？？”
班主任：“……所以雇人代开家长会的那位，是孩子的大爸爸？……”
“啊，不不。”沈卿连忙否定：“也不是他。”
大家：“……？？？”
这是什么复杂的家庭结构？
所以到底谁是孩子的爸爸！
班主任再度审视着沈卿：“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顾铎的监护人吧？”
“是的。”
沈卿重复：“我是他爸爸。”
“……是就行了。”
班主任痛苦地撑了撑头，他也知道周围人多，不方便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作为老师，他此刻最要做的是跟顾铎的监护人说一说这里头的事儿！
班主任当即把自己压抑很久、都没有找到人批评的话都说了出来，大抵就是埋怨顾铎的家长总联系不上，而校长那边竟然还不许他多问。
“我是老师，我的职责就是教育学生，给家长反应学生的真实情况！既然不用我管，那还把孩子送我这儿来干嘛？！你们有能耐，你们自己在家教去呗！”
沈卿只好代为赔不是，表示：“是是是，老师您别生气，我保证以后你随时都能找到我。”
班主任：“我随时能找到你有什么用？你们做家长的应该随时关注孩子！”
沈卿：“啊是是是，您说得对。”
班主任：“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负责任的家长！有两个钱不知道怎么挥霍好了，还雇人来开家长会？！你们那么有钱怎么不把孩子送更好的小学，或者你们干脆上私立！我就纳闷了，你们真都那么忙吗？当家长的有没有心？每个学期不过才开三四次家长会，都抽不出时间！”
沈卿：“啊是是是……不是不是，以后都能抽出时间……”
“老师，我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了。”
沈卿还没做完承诺，旁边一道阴恻恻的童音骤然响起，是顾铎。
顾铎直接跟他老师说：“都说了不是我小爸爸雇的人。而且，有什么话您可以私底下跟他说，而不是……”
穿着小学生校服的顾铎俨然就是个小大人儿。
他视线向旁边一扫，发现其他家长都在附和着老师笑话他小爸爸，眼神不禁一暗。
他故意扬声说：“而且我表现优异，大小考试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犯过错……”
说到这里，顾铎略微停顿。
双手插兜，稍微抬起下颚，一双眼睛直视着对面的班主任，他说：“我实在想不通，你要找我爸爸说什么？”
……
班主任老师忽然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毕竟顾铎在他的印象里，是怎么说他他都不吱声的沉闷性子。
问什么都不说，不也抬头，半数时候都是独来独往……
但顾铎今天的话却很多：“你找黄建成的家长是因为他不交作业，你找唐爽的家长是因为她上课说话吃零食，你找孔海峰的家长是因为他成绩年级倒数第一……”
教室里的家长们忽然沉默。
而仔细一看，被这位小朋友点了名的小朋友，他们的家长都是刚才在旁边偷乐、并且有附和老师、跟着一起吐槽过顾铎爸爸——
刚才黄建成他爸说：“我看这小年轻人就是不靠谱，现在真啥人都有，这样的人也能做家长，啧啧。”
唐爽的妈妈说：“家长都不管孩子的？我看这小孩长得挺俊的，可惜了，这孩子迟早都得被他们养废！”
孔海峰他爸说：“谁说不是，既然这么有钱那就领回去自己教呗，太能装了，可别让他家孩子在这儿带坏我们小峰！”
……
刚才吐槽过沈卿的家长们齐齐噤声，他们不确定这位叫顾铎的小朋友是真的认识他们，还是凑巧……
不过他们倒是想起来了，这个开家长会时家长总不出席的孩子，还真是全校第一……
倒数第一、怕顾铎带坏他家孩子的孔海峰爸爸，当先羞得低下了头。
也是啊。
那这种情况……老师非要找顾铎家长干嘛啊？
他们的孩子不听话、成绩不好，不叫人省心，他们被老师找已经习惯了。
但听顾铎小朋友这口气，这些毛病他似乎都没犯过……
不过这么大点儿的小孩，真的能做到按时交作业、回回年级第一，并且不犯任何纪律问题么？……
这，甭管多大的学生都不一定能做到吧！
然而看班主任哑口无言的样子，家长们就知道了，这位顾铎小朋友在上学期的确是没犯过错。
他们这位班主任老师挺毒舌。这家长们都清楚。
但凡是能被他挑出点儿毛病，他这会儿都不会这么沉默。
……
其他原本瞧不起、充满鄙夷地看向沈卿的家长，这会儿忽然变得充满羡慕和崇拜——
试想一下，如果自家孩子不用大人管，能自己写作业，把把考年级第一，还从不惹事违反校规校纪……
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那不来开家长会怎么了？？
家长会本身不就是老师跟家长们讨论孩子问题的会议么？
人家孩子没问题啊。他的家长只是不想来浪费时间啊，怎么了？？？
“要是我我也不来，碰上事儿多的老师，有条件我也雇人，想想就爽啊哈哈。”
一些没有站到老师跟前、而是早早入座的家长悄声进行交流。
“不，要是我我应该恨不得天天来，来了就是全校第一的学生的家长啊！……这荣耀！要是有那一天，我的人生就别无所求了！”
“成绩还是次要的，关键人家崽崽自己写作业……只要我家孩子能自己写作业，不在学校惹事儿，不让老师总找我，我就烧高香了，他就是我祖宗。”
“我觉得孩子素质高，跟家长还是脱不开关系，感觉那位家长脾气好好，还很有文化的样子，平时应该也很自律。”
“自律不自律不知道，有钱应该是真的。……我儿子把来接这位顾铎小朋友的车的车标画下来了，问我是什么车，说他也想坐。我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宾利么！”
“……”
周围的家长沉默。
那位家长：“关键第二天，来接顾铎少爷的车标又换了。”
众人：“？”
那位家长一脸生无可恋：“是辆玛莎。”
“…………”
讲台那边，顾铎最后跟老师说：“……上一次我二舅找人替开家长会，是我的不对，该批评我的您也批评了，就不要再说我小爸爸了。”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征求的口气，对他们老师说：“行么？”
沈卿：“……”
沈卿握住顾铎的小手，拉了拉他。
但也不是阻止他继续说。
知道这崽儿平时话少，他现在说这么多完全是替自己出头保护自己呢，沈卿当然不会拦着他，更加不会大庭广众地跟崽唱反调。
他只下意识地想保护好他。
除此之外，沈卿想到的更多的是——原来哆哆为了不被找家长，平时这么乖，做了这么些的努力……
果然没有小孩子是一开始就知道卷的。
对于顾铎来说，他只有表现得很完美，不出一丁点儿差错，他的老师才不会找到他家里、了解到他家的情况，知道他和弟弟是没有人管的孤儿，姥爷不疼、舅舅不爱的。
甚至可能老师都没有办法想象，就连顾铎能进入这所学校，都是他自己求来的……
不禁紧紧地握住顾铎的小手，沈卿低头看他一脸倔强强硬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当被别人提起自己是孤儿时，那种难受和难堪的滋味。
即使只是提起，并不是嘲笑，甚至有些家长和小伙伴看他的眼神还是充满怜悯的……
那也会难受，因为被人嘲笑或可怜了。
也会很难堪，因为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